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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心

旁人不知道的事?引路人? 江与辰愣了愣:“何意?” 方如逸侧过身:“人活一世,总要做点什么。就算不仕进,也可以周游四方,把山川河流录在上,将来每每有行路人走到此处,就会记起从前有一位名唤‘沈江’的先辈,把他们脚下的路都踏过一遍,好让他们不至于迷了方向。 即使一辈子不做官,这也是一件莫大的功德。后人得了你的册,依照你的记录而行,对前路并非一无所知,如此你便成了他们的依靠。可我这段时日看来,沈馆主你的悠游,似乎只是悠游而已。” 江与辰不解,盯着她的侧颜道:“悠游……不都是如此么?” 无需思索人生,无需计较短长。 方如逸却道:“悠游,本是为了散心,让我们心里绷着的弦偶尔也松一松。可这一路行来,我倒是觉得你心中并没有一根绷着的弦。” 她转过身,定定地望着江与辰:“沈馆主,你可有什么想做的事?” 江与辰一时语塞,心里浮了些茫然。 他生来就是尊贵,皇亲国戚,世家高门,无需自己努力分毫便都有了。他奉着“浪荡”的旨,满京都无人敢逼他做什么。 可就算每日游山玩水,无所事事的日子一长,也让他倦得很。于是他又四处爬墙头看热闹,想找些趣事来做,寻个能说上话的知交。 回头想想,他得了无上的自由,但这份自由也成了他的束缚。 猛然间,他觉得方如逸的这一问,直直问到了自己心里。 他江与辰活着,到底想做什么? 寻找木匠?做大农事生意?扳倒何家? 可这些都是方如逸的计划,自己不过是跟着相帮罢了。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四处浪荡,皆是因为不知活着一世,究竟要做什么。 没有目标,也就失了方向,从前说的那些“不愿在一条道上走到死”的话,如今看来,不过是给自己的心无定性找了个借口罢了。 可即便如此,他的人生又要如何活? 一念至此,再开口时,江与辰不由自主地迟疑起来:“我……你说的这些,我从未想过。方姑娘,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家不缺银钱,家里人对我也不大管束。活到如今,只讲随性二字,或许逍遥一生就是我要做的事罢。” 他说起这话有些没底气,望着方如逸的眼神也移开了,居无定所似的在一处盆景摊上扫来扫去。 摊位上摆出来的盆景不多,却甚是奇巧,每一盆都是双株抱合生长的模样,颇似那些树干合生的连理枝。 方如逸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落在那株合抱盆景上:“沈馆主,你可知连理枝又叫生死树?” 江与辰点点头,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合则生,分则死,同生共死,说的就是连理枝。树由如此,何况是人?”方如逸语调舒徐。“沈馆主,你不必出仕做活,就能有钱花,有饭吃,可想过为何?” “因为我家财帛丰厚?” “正是,你有底气四处悠游,是因为背后有家人做依靠。虽然我不知你家中产业,但多半也有庄子田地。你不曾管过庄子里的事务,自然是你的父母或兄弟姐妹在操心这些。难道他们就不想同你一样诸事不管,随性而活么?” 江与辰怔怔地盯着那株连理枝。 活了这么久,他从来只顾得上自己的喜乐,却没想过父亲和阿姐身上的担子。 父亲做了首辅,忙得脚不沾地。阿姐是皇后,虽说皇上不曾纳妃,可后宫硕大,女官和太监也多,她还是得费心照管。 算起来,只有自己悠悠哉哉过了这么些年。 “沈馆主,沈家如今家大业大,不用你操心半点。可我说句得罪的话,倘若一日,撑着你家的人倒下来,但你又没有支撑家业的本事,到那时,你当如何?” “我……”江与辰答不出来,他确实也没想过这些。 “其实我们活着,从来不是独自一个。父母养育儿女,等父母老了,就轮到儿女照顾父母。妻子同丈夫,也是互相搀扶着往前走。如此,这世间便有了家,人人都有依靠之人,也被人依靠着。 君臣,家国,何尝不是如此。皇上贵为天子,可也要大臣们的谏言才能把这天下治好。大臣虽聪慧能干,但不能越过君去。小家撑国,国护小家。孤掌难鸣,独木难支,世间万事万物,离了谁都不成活。” 江与辰静静地听着,心头却震荡难平。 从前没有人同自己说过这些,京都中人不是羡慕他可以诸事不问,就是暗中笑他“奉旨浪荡”。 <

> 他天生一副恣肆做派,并不在意这个,总觉得那些导他求学之人,不过是仕途经济里的庸碌,钻到钱眼里去了,这才将那些俗物尽数甩开。 却不曾想过,再坚实的大厦,或许也有倾覆的一日。 若他江家真有那一日,自己一个浪荡子,只怕无论如何也撑不住。 其实科考仕进的本意,不是那些人说的什么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百世美名,而是要做家人的依靠,家国的依靠。 “方姑娘,原来你心里,有如此高义。” 江与辰看着她,目光里闪过敬佩,方如逸却随意地笑了笑:“闲谈而已,若你觉得有些道理,就听一听。若没有,也不必放在心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我绝不愿强人所难的。” “你没有强人所难!”江与辰语调恳切。“你的这些话,从前没人说给我听过……方姑娘,我也得像你一样,在这世间做点什么才好。” “公子你要做什么?”魏临不知何时凑了上来,目光在他和方如逸之间打转。“公子,你不会想在太州府里生事吧?” 江与辰扳起脸:“我是那等喜欢胡乱生事的人么!” “这可说不准……”魏临嘟囔了一句。 江与辰侧头瞪他,却猛然发现他抱着一大捧品种各异的花,不由地惊道:“你一个大男人,买这么多花做什么!” “沈馆主,这些花都是奴婢买的。奴婢想回客栈后同小二借一回灶,做点鲜花饼,我们好带着回京路上吃。”余照也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江与辰神色舒缓,想了想,指着那盆连理枝对魏临道:“把这盆也买下来,带回京去。” 魏临吃惊:“公子,你向来不喜欢这些花啊草啊的,今日这是怎么了?公子,千里迢迢带盆树杈子进京,有什么意思?你若喜欢盆景,等到了京都,再买就是了。” 江与辰却上下扫他几眼,做出一脸的恍然大悟:“看来你今日陪余照逛了会花市,身上没力气,搬不动盆景,所以才劝我别买。” 魏临顿时夹紧了手中鲜花,分出一只手臂来抱起连理枝,面色轻松:“公子,这盆是吧!” 方如逸和余照对视一眼,忍不住笑出了声。 江与辰心情畅快,付了盆景的钱,让魏临抱着花木在后头跟着,自己凑到方如逸身边,搜肠刮肚了些山南海北的奇闻,绘声绘色地说给她听。 回到客栈,魏临将那盆连理枝搬进江与辰的屋子,靠在门边眯着眼瞧了他半晌,忍不住道:“公子,你回来后,嘴角就没放下来过。到底是什么事这么好笑?也说给我听听,一块儿乐乐呗。” 江与辰不接他的话,自顾自走到连理枝前瞧了一回,方才开口:“今日你陪余照买花,用了多少银两?” 魏临疑惑:“我没花钱啊。” “你!”江与辰气结,奔过来赏了他肩膀一拳。“你啊你啊,让我说你什么好!陪姑娘家逛花市,居然让她付钱?!活该你都快而立了还娶不到夫人。” “这,这跟我娶不娶夫人有什么关系?” 江与辰恨铁不成钢:“罢了,同你这个死脑筋也说不清楚。” 他回过头继续望那盆景,突然想起什么,从腰间摸出一叠宝钞和几个金元宝,交给魏临:“今晚你再给侯府尹传个信,请他帮忙找一找玄朱海参,就说我要买上十二只。” 魏临接住宝钞和金元宝数了数,眉梢微动:“三千两?公子,你身子骨不错,何必吃玄朱海参?没的浪费银钱。” “不是我吃。” “那是……给方姑娘的?”魏临不解。“公子,你这是为何?” 明明是他家公子救了方姑娘,怎么如今倒像是公子在报救命之恩? 江与辰扭头斜了他一眼,目光里透出些明知故问:“如逸她身子虚,总得补补吧?十二只海参吃下去,定能强健起来,将来习武也可大有进益。我是她师父,总要为她打算不是。” 魏临捏着宝钞和金元宝,无奈地想,若是人人做师父,都得做到他江与辰这个份上,这世间的师父,定全是穷光蛋了。 江与辰旁若无人地盯着连理枝,嘴角始终弯着。 魏临只当他今日是魔怔了,正要离开,却见他用力锤了两下胸口,皱眉道: “魏临,我最近大概是病了,每次回房来,心口总是堵得慌。你快给侯府尹传信罢,我去找余照把把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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