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后半夜,郑泠才慢慢睡着。
屋中地龙温暖,花烛了一夜,身上盖着厚厚的喜被,她合眼睡去,梦中却竟是一片刀光剑影,烽火连天。
翌日清晨的报晓鼓惊醒了郑泠,她醒来的时候,大汗淋漓,整个人都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她揉了揉脑袋,想将那些梦境残影,从脑海中驱赶出去。
出嫁第一天,除了要拜见高堂,还要进宫谢恩。
郑泠起来叫了两个丫鬟入内伺候。
金钏见她眼睛红通通,眼下有乌青,猜想她是哭了一夜,伺候她沐浴净身的时候,说了些安慰的话。
穿好衣裳之后,女萝为她梳了一个妇人的发髻,上好面妆之后,郑泠依旧照惯例,先去涂上了那副消寒梅花图,涂完今日的这朵,才出门前去给崔夫人请安。
高堂之上,也空了一个位置。
显而易见,昨夜崔挚与崔忱骦一同领兵,东出河南,也不在家。
大婚的红绸喜字,在昨日热闹喜庆,如今映在白雪皑皑之中,只剩一股冷清寂静。
崔夫人亦觉得有愧于郑泠,加上她尊贵的身份,无论如何也不敢要她跪着奉茶,只允她站着走个过场便好。
喝了茶,崔氏拿出备好的红包并一对龙凤金镯给郑泠,“郡主来了崔家,从今日起便是一家人了。老身便惦着脸当你的婆婆,拿你当儿媳看待了。郡主见惯好东西,这对镯子不值几个钱,但老身也是一视同仁,几个妯娌过门有的,你也少不了,算是咱们婆媳间的见面礼。”
“谢谢娘,我很喜欢。”郑泠双手接过,略一思量,直接戴在腕间。
这声娘喊得很是自然,皆得益于昨日,她先喊了大伯母无数次的娘,才练出来的这样正常自然。
毕竟她与崔夫人,其实并不相熟。
她也怕自己无法适应,无法做到一个孝顺有加的儿媳,才在大伯母面前流露出那样浓烈的对‘娘’的渴望。
崔夫人听了这声娘,无比欢喜,脸上笑容满面,当下有对郑泠更是亲近了三分。
郑泠尚在思量,是否要给这堂中的另外两人敬茶。
按照风俗习惯,新妇进门,还得拜见长兄长嫂。
但以她的身份,依照规矩,在这里倒是要颠倒一下,是她们来给她敬茶。
毕竟过门第一天,她不太了解崔家众人的脾性,只得按兵不动,以免闹了笑话。
于是她故作不知,问崔夫人:“娘,不知这二位是六郎的哪个姐姐还是嫂嫂?”
崔夫人笑着介绍给她听:“这两个是你的嫂嫂,这个大嫂王氏,这个三嫂卢氏,早你五六年进门的,咱们家不讲那些虚礼,且你贵为郡主,就不必给她们敬茶了。你坐着,由她们带着侄女侄儿来拜见你。”
郑泠面上笑容和煦,听崔夫人这样说话,心下松了一口气。
还好这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不像那话本中的恶婆婆,在新妇第一天过门就仗着长辈的身份,给她立规矩。
三言两语下来,郑泠就摸清了崔夫人和崔家的行事风格,也就明白了大伯母是如何养出这样耿直和善的性子。
她没真要那两个寡嫂给自己敬茶。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她知道的,大嫂和三嫂都是英烈遗孀,各自不易,孤身带着孩子为丈夫守节。
细究起来,这满屋子女人的丈夫,都是武将,都为大豫王朝洒过热血。
在堂中,郑泠见到了昨日喊她婶婶的两个娃娃。
一男一女,黄发垂髫,一个五岁,一个四岁,机灵活泼煞是可爱,分别是崔忱骦的两个哥哥的遗孤。
崔家大郎和三郎,皆为国捐躯,战死沙场,留下孤儿寡母。
两个孩子昨日没等到小叔父为婶母揭盖头,后来就被各自的母亲抱了回去。
如今见到郑泠和他们说话,他们皆发出“哇”地一声赞叹,开开心心围在她身边,“婶母原来这样好看!比观音像还要好看!”
“婶母是郡主,当然好看啦。”
小孩儿无忧无虑的话语,给了这座深沉的宅院,添了一丝生机。
堂中几人,都被这欢快的童音逗笑了。
郑泠从金钏那里接过早已备好的见面礼,弯腰送给两个可爱的小家伙,随后与两位嫂嫂说了会儿话。
王氏和卢氏皆是名门闺秀,一个出身太原王氏,一个出身范阳卢氏,都是自小就被指腹为婚给崔家的。
两人与郑泠认识的其他闺秀,大差不差,都是端庄明理之人。
不过数言数语,就与她们熟络了一些。
郑泠心想,嫁过来的日子,若能天天如此和睦,也挺好的。
*
崔夫人见郑泠虽然贵为郡主,看着十分娇柔,但待人接物却毫无矜娇傲气,还很随和亲切,便对她更是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