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京都应景地下了一场清雨。雨不大,只堪堪把泥土表皮浇湿,就鸣金收兵了。
金銮殿前的砖地放眼望去遇水深了色,没有哪一寸躲过一劫,说明顾景淮的尸身早在降雨前就被抬走了。
周承泽一整个下午都躲在金銮殿里,不想也不敢回安仁殿,令内侍看管好后宫嫔妃,不许人踏入前殿一步。
他心想,顾茂行显然把自己夫人也瞒着了,她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竟不顾礼法当众……
然,人之常情,并非不能理解。
姜氏二女在情意绵绵这点上,真是一脉相承。
大哥死的那晚,听闻姜凝婉也悲恸不已,他也是这样,明明整个天下都在手中,却在外面躲了一宿,不敢见她。
真想也尝尝女人泪的滋味。
周承泽最后望了眼玉阶下方,姜女余音不绝的哭声似还在耳边萦绕,他转身传旨下去——
“去蓬仙宫。”
龙辇摆驾后宫,却不是去往倚兰殿,奴才们心领神会,只怕皇上是有段时间不会去婉妃那儿了。
周承泽自出了金銮殿就已换了神思,心中并未装着任何一个女人,却是在想,他倒要看看,顾茂行死后,能折腾出些什么东西来。
蓬仙宫宫人接到御驾前来的消息,皆是面露喜色,个个打起精神,期冀着主子的坏日子到头了,往后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徐妃本以为皇上封锁后宫,是不想让她们打扰,所以根本没报他今夜会来的希望,接到消息后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过望,叫宫人端来那套最华贵的金花头面,兴高采烈地打扮了起来。
她换上曳地锦绶双蝶百水裙,罩了云纹霞帔,端坐在妆镜前左右歪头看了看,自觉明艳动人,顾盼生辉,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对了,快去我帐中点上露馥香。”
一身绛红朝服的周承泽迈入院门,徐妃才想起来这头等大事,急忙扭头去找身边的大宫女。
“娘娘放心,奴婢已经吩咐人点上了。”大宫女吃吃一笑,“说不定您时来运转,往后要常常熏这香了呢。”
“嘴可真甜。”徐妃顺手拿了只银镯塞进了她手里,扭着腰肢婀娜地走出门去迎接皇上。
“皇上金安。”她福了福身,被周承泽一把端住了手臂,扶她平身。
她看见他眸中闪过惊艳之色,低头羞涩一笑,又听他问:“今日怎生得如此娇艳,叫朕移不开眼了。”
她佯装生气:“皇上这话臣妾就不爱听了,是您总去婉姐姐那儿,不来看我,自然容易忘了臣妾的容颜。”
周承泽嘴上连连说着“怨朕”,被徐妃盈盈笑着拖入了房中。
一夜好梦。
第二日清晨,周承泽离开后,徐妃气得叫人把剩下的露馥香都烧了,要不是宫人拦着,差点连金莲三足铜香炉都要砸了。
“娘娘三思啊,这要是传到皇上耳朵里,会怎么想您啊?”
“他爱怎么想怎么想,我算是明白了,他是真不打算给我个怀龙胎的机会!未来储君,不能从我徐氏的肚子里蹦出来!”她发间步摇垂下的流苏乱晃,丝毫不见往日端丽的模样。
“娘娘,他来了。”有人来报。
徐妃一滞,盛怒渐渐平复了下来,捋了捋宝珠,以身子不爽为由回了寝房,不许任何人进来。
昨晚与皇帝躺过的榻已被宫人手脚麻利地收拾平整,但了一夜的助兴香的气味还残留着些许,一踏入屋内,昨夜压了一晚的腹中情火又烧了上来,她不由得生咽了咽口水。
徐妃扫视了一圈屋内陈设,门窗紧闭,四下无人,终于冷眸看向床尾角落里站着的男人:
“你来有什么用!”
男人见她是这番反应,也很是吃惊:“皇上昨夜莫非又没碰娘娘?”
似是被这个又字戳了肺管子,徐妃登时一竖眉就要发作,可忽然转念一想,皇上一旦碰了她,她就要去找眼前这个人借种,这一发脾气,好像是她盼着要做那事似的。
宫里哪有什么爱情,她只要保证未来坐在皇位上的人是徐氏血脉就好,连是不是皇上的都不重要。
于是她挪到床沿坐下,说起了另一件事:“定远侯认罪自戕了,这事你听说了没?我总有些忐忑,他一死皇上就来我宫里,好像是故意的一样。”
上回她借熙和巫咒的东风一事,差点出了马脚,便是因为皇上放出了婉妃孩子掉了的假消息。
若是这回也是呢?
定远侯是那种被屈打成招,就认下非自己所为之罪的人么?说是以死明志都更有几分可信度。
她沉思许久,盯着这个父亲养了十几年的门客,徐徐开了尊口:
“徐秉,我有件事要你去办,办不到的话,你不如提头再来见我。”
***
顾景淮的尸身被抬入顾府灵堂的时候,姜初妤正在春蕊的服侍下穿丧服。一朵白花开在鬓边,她望着妆镜中的自己,却并不感到十分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