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学院有夏冬两个长假,夏假一直持续到九月初一结束。陈半鲤回到京都的时候已是八月中旬,所以在那场宴会后又过了七天,楚开便跑来告诉他明天就要开学了。
陈半鲤很乐意听到这个消息。自从他被宣布下一任家主的身份后,他在楚家就陷入了一个很尴尬的境地。楚家绝大部分人他都不认识,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只认识五个人。
楚流渊,楚开,楚心,二管家,还有已经被发配到钱塘府的楚余秋。
这件事情如果被传出去,可能会比他下任家主身份更让人震惊。
楚家的家主在楚家只认识五个人?
就连施一白认识的楚家人都比他多!
而楚流渊似乎没有想到这一点,事实上在那天宴会后,陈半鲤便没有再见到过自己这位唯一的亲人。
但陈半鲤也不是很在意,那天发生的事对他而言有如梦幻,短短时间内两个重大消息的降临超出了他的接受能力,一直到现在,他都刻意不去想自己那天听到的话。
而且,他现在更在意另一件事。
那天他抱着施百合在紫藤花下哭了半天,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再回忆起那段时间,唯恐自己会尴尬到一剑把自己砍了算了。
他现在还是想与施百合保持距离,但发生了那件事后,他根本无法说服自己,也做不到。
白数曾经对他有过一个评价,说他和人太不亲。生活了十六年,他唯二亲近并相信的人只有白数和白小洛。但来到京都发生的事情让他现在丧失了对白数的信任,连带对师姐也生出了几分别的情绪。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对一个想要保持距离的对象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他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少女,尤其是当看到那双秋水般的眸子的时候,心中总会有一个地方不安分地跳动。但每当他想起白数说过的话,那处不安的地方便会沉寂下来。
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那天后他无数次地想起那个名叫楚意寒的女人,想着十六年前那个晚上,昏黄或明亮的灯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她或许只见了自己一眼,然后就是永别。
从此他成了一个没有父母的孩子。
春风般的少年在清塘镇的生活平静喜乐,就在这些天里,他体验到了从未有过的情绪。那情绪寒冷而坚硬,却又那样灼热,像一团火炙烤着心,又像无数只手在他的灵魂、他的心脏上不停地游走,那些手上都带着毒,所过之处疼痛无比。
那是人间最烈的毒,也是最快的刀。
那是仇恨。
而那些人中,会有施百合的族人,会有她的亲人,她的叔伯,甚至她的父母。
这样的他该如何面对施百合?看到那张熟悉的漂亮的小脸的时候他又如何有办法如过去一般露出笑容?
所以当听说要开学后他如释重负,施百合没有加入京都学院,只要他不出学校,便几乎没有可能再见到她了。
怀着这样的想法,他在开学的前一天就提前回到了学校。当他在房间床上躺下之后,一种放松感油然而生。
来到京都后,这里才是他绝大部分时间居住的地方,也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感受到几分归属感。
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在床上躺了半下午,静静看着天花板上细腻的木材纹路,然后睡着了。
太阳西沉的时候他醒了过来,一种怅然若失的空洞感占据了他的胸膛。
他走出小楼,发现闻道园除了他一个人也没有。于是他决定去春风楼吃晚饭。
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走向那个他已经很熟悉的摊位。
“一杯橘子果浆。”
“三钱。”
陈半鲤伸手,要去接那杯果浆。然而在他碰到摊主的手的时候,下一刻便意识到了不对。
那只手很普通,无论形状还是肤色还是温度,但当他的指尖触碰到那只手的一瞬间,下一秒他就已经动弹不得!
不似他的沧溟剑气,那是一种极其霸道的意志,仿佛“静止”这个概念被强行安置到了他身上,他的身体小到眼珠皆是动弹不得,仿佛石雕。
这是什么?
发生了什么?
难道是楚家人?
他只能保持着先前向下看的视角,看着那只手落在自己手腕上,下一秒周身风景骤然模糊。
伴随陈半鲤与那摊主的身体骤然消失,下一刻从路边的阴影里骤然闪出数道身影,面面相觑。
在追踪这方面,全大陆也没有多少人比得上他们,但他们没有一个看清先前发生了什么。
陈半鲤感受着风在脸上拂过,片刻后耳边呼啸的风声停止,接着他的身体也恢复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