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泠婆媳前来拜见,正在处理政务的郑无邪,抽空接见了她们。
她依旧如此前一般风风火火,说了些话,赏赐了一些东西,就不在留人,忙着继续处理国事。
两人不多停留,带着丫鬟仆从前往大明宫。
到了甘露殿的时候,李環还未睡醒。
婆媳二人并几个丫鬟,在殿檐下吹了足足两刻钟的风雪,那巍峨沉重的朱门才缓缓挪开。
只见门内走出来一个宦官,对着二人宣圣人口谕:“圣人醒了,宣郡主与国公夫人入内觐见。”
拜见皇帝,是在嫔妃寝宫,也是古今闻所未闻之事。
郑泠与崔氏进去,屋中的暖意扑面而来,刚才在风雪之中站了这么久,狐裘上沾了不少雪花,一遇暖气,立刻融化成了雪水。
金钏与女萝都在外面,未得令进来,郑泠便自己用帕子擦了擦,擦完她也给同行的崔夫人擦。
崔夫人受宠若惊,但面见天子未敢喧哗,不好多言,便朝郑泠感激一笑。随后接过帕子,自己擦了擦被打湿的雪水。
李環在权碧落的伴随下,从金线绣凤纹帷幔后面出来,就见到她们婆媳相视一笑的场景。
他也弯起一个笑,同她们打招呼:“教国公夫人和表妹久等了,实在是朕近来偶感风寒,龙体违和,每日精神不佳,才需多多休息,以至睡到现在才起。那些奴才也是,竟不早点喊朕起来,让你们在外沐风历雪,朕心甚愧。”
两人见到他出来,立刻双手交叉胸前,行了一个叉手礼:“拜见陛下,拜见婕妤。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婕妤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環和煦道:“快快免礼,都是自家人,不必见外。”
崔夫人开门见山,“臣妇替吾儿携儿媳,特来叩谢陛下太后赐婚的恩典。”
李環入座,笑了笑:“客气了,表妹与右武卫将军甚是般配,能够喜结连理,也是天定的缘分。朕和太后,也只是锦上添花,加快了这一桩喜事的进度罢了,算不得什么恩典不恩典的。”
说到这里,他面带愧疚:“倒是昨日军情紧急,不得已让崔柱国和妹夫急匆匆就领兵离京,害泠娘昨夜独守空房,朕心下有愧,万分过意不去。也不知泠娘和妹夫会不会因此,心有怨怼?”
郑泠不假思索地回答:“陛下严重了,婚事轻,国事重,臣女的夫君,身为大豫的将士,心系黎民江山,自当以朝廷安危为重,万万不会有任何怨言。”
李環挑眉,意有所指:“是吗?那你呢?怨不怨朕这个表兄下的令?”
“君令大如天,臣女岂敢。”
“那就好。”李環看着低眉顺眼的郑泠,忽然道,“泠娘留在宫中用午膳吧,那日腊八灯会,你送给碧落的灯,她很喜欢,在朕耳边念叨了很久,说想着请你吃顿饭,当面跟你聊聊天。”
旁边一直静默的权碧落,抬眼看了看李環,她来不及深思他借自己的名义,留郑泠吃饭的原因。就立刻配合着他的安排,朝着郑泠,目含期待,温顺柔婉地笑了笑。
李環喜欢权碧落,就是因她善于察言观色和足够知情识趣。
有了她的配合,郑泠自然称是,应下了这个饭局。
于是李環便接着笑问崔夫人,“要是国公夫人没什么要事,也一并留下用膳吧。”
正常情况下,人若真心要留人吃饭,必定不会分开询问,而是一道请了。李環等郑泠应下之后才顺带去问崔夫人,可见他并非真心要叫上她一起吃饭。
加上崔夫人对这个天子没什么好感,想到要同他一起吃饭,更是没胃口,于是找借口先告辞了。
郑泠以为天子是有什么要同她说,比如问郑淙和那尊飞天仙女像的事,再譬如,问崔家的事,亦或者是问郑家的事。
但是都没有。
他们安安静静地用完了一餐饭,期间只有李環异常体贴地给郑泠和权碧落夹了几次菜。
她注意到这一顿饭,并不是太过隆重的精致宫宴,而是一餐恰到好处的‘家宴’。甚至几乎都是根据郑泠的喜好和口味来布的,淮扬的蟹粉狮子头,胡地的羊肉胡饼,和普普通通的胡麻饭……
都是她喜欢的。
她以为是权碧落一手操办,对她好感颇深。
唯有权碧落知道,这些其实都是李環的主意。
用完餐,外头风雪更大了。
李環便命人奉茶,留她再坐会儿:“下雪天,留客天,左右你回崔家也没什么事,不如等风雪消停了再回去也不迟。”
见她等得百无聊赖,李環颇为体贴地替她找了件事情做,“泠娘画工了得,朕有个不情之请。”
她放了茶盏,问:“请陛下示下。”
他拉过权碧落,双眸幽幽望着郑泠:“今日雪大,外边雪景极佳,想请泠娘为朕和婕妤,绘制一幅以雪景为背景的画像,予以留恋这场冬雪。”
郑泠看了看窗外的鹅毛大雪,遂问他:“不知陛下,想要什么样的雪景?”
“都可。泠娘画什么都好。”
外边天寒地冻,也不可能叫皇帝和他的嫔妃,站到外面去让她看着画。而且她自己也怕冷,在冰天雪地之中,就算她的手不冻僵,那调出来的墨料,也怕是立刻就会结冰,于是只能在屋中画。
她起身在窗外看了看,试图找一个能看得过去的景。
那边李環已经命人备好了笔墨纸砚和各色颜料。
权碧落安安静静坐在李環身旁,见他的目光,一直追随在站在窗前、四处顾盼的郑泠身上……
过了一阵子,郑泠终于有了想法,她行至案前,照着窗外的一角雪景,提笔勾勒出轮廓。
宫中建筑,都是经过精密的布景,每一处地方,在不同季节都是鬼斧神工般的美景。
如今被冬雪覆盖的层层檐角,雕梁画栋,和台阶栏杆,都是天然的盛景,分外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