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小棠没有带下人,独自去了乾清宫。
路上,他吹着御花园的夜风,步子走得很慢。
每经过一个角落,都能勾起些许回忆,虽说回忆起来,内心并未有太多波澜,但想到日后与段景忱不再相伴,难免还是有些心酸。
一定要走吗?
袁姑娘问的问题也是他这几日一直在思考的,其实他没有理由一定要走,可心中那种迫切的、想要逃离牢笼的渴望,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人会在一瞬间忽然放下对另一个人的执念吗?
小棠停下步子,抬起头,静静看着笼罩在头顶的月色。
这些年一点点扎根在心里的情意,好似在一念之间被连根拔起,曾经千百般的割舍不下,就这样在不经意间,云淡风轻地散了。
他下意识抬起手,摸了摸胸前的位置,心还在跳动。
苦涩却释然,他自嘲一笑,继续往前走。
乐安在乾清宫守着门,远远瞧见他来了,赶紧上前去迎人。
“公子。”不等小棠询问,他主动禀道:“公子可是来找皇上的?皇上这会儿不在呢。”
“去哪了?”小棠问。
“燕召来了人,皇上正在宴请使臣。”
“燕召?”小棠疑惑,“两国开战在即,局势正僵持,他们怎么会派使臣来大齐?”
乐安惶恐道:“军国大事奴才可不知情,公子还是问皇上吧,稍等一下,奴才这便去禀告皇上公子来了。”
是段景忱吩咐的,让乐安守着,小棠若是来了,不管他在做什么,立刻禀报。
“不必了。”小棠拦住乐安,“我也没什么要紧事,别打扰皇上正事了,明日我再来吧。”
“哎,公子……”乐安想拦着他,小棠却不等他说话,转身便走了。
皇宫另一端,宴席上,燕召三皇子亲手信,由使臣交给段景忱,信上所的,与此前兵部打探的情况基本无异,老燕召王病重,各方势力争权,三皇子一夺王位,便立刻下令撤兵,与大齐重拾往昔秦晋之好。
段景忱身子刚恢复,太医是叮嘱他不能饮酒的,但今日席上,燕召求和态度谦卑,诚意满满,他礼节性地多喝了几杯,借着正事,心中憋闷的愁绪也正找了个宣泄的出口。
散了宴席已过亥时,子夜的风干燥闷热,段景忱头晕得难受,借酒浇愁起了反作用。
那日从坤宁宫回来,他再没去找过小棠。
不是不想他,是不敢见他。
不去打扰他,他或许能在身旁多留些时日,若是将他纠缠得烦了,只怕他一走了之……
口干舌燥,胃火烧灼,见他身形不稳,崔奉宁连忙上前搀扶,段景忱挥手躲开了。
崔奉宁察言观色,几日未见皇上去坤宁宫,不知他跟棠公子是不是闹了矛盾,皇上情绪一直不好,虽在旁人面前不表现,但他日日伺候,总能感觉得到,他心思一转,试探询问:“皇上,拐弯就是坤宁宫了,不若咱们别走了,今日就去棠公子那儿歇下吧。”
段景忱胸口一闷,霎然觉得呼吸不顺。
“不去了。”他沉声道:“回乾清宫。”
烈酒后劲十足,垂着夜风,段景忱愈发觉得头疼。
瞧见皇上回来了,乐安赶紧跑过去搀扶,酒气熏天,段景忱已经很不清醒了。
“棠棠……”他口中絮絮念叨着,很难听清。
乐安开了门,在崔奉宁要跟进去伺候的时候拦住了他,“崔公公,咱们别进了。”
崔奉宁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后隔着门板往亮着灯火的寝宫里看了看,心中了然。
小棠没走。
方才扑了空,他原本打算先回去的,可走到一半又想着,既已经决定了,该说的话就不要拖拖拉拉的。
他跪坐在乾清宫的案边,方才两个时辰,他一直这样安安静静的,什么也没做,只等着段景忱。
许是等得时辰太久,原本平静无澜的心,在听到门口动静的一瞬,竟然有些不安。
疲惫的喘息声传来,隐约的酒味慢慢靠近。
小棠抬起头,那沉重的脚步停在了不远处,段景忱双眼通红,有些失神地看着他,似乎在确定眼前人是真的还是他臆想的。
“忱哥哥。”小棠笑容有些疏离。
“棠棠……”段景忱往前迈了一步,又忽然意识到什么,收回了脚步,小心询问:“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