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彻夜不眠守护于城楼的公子谌良终于等来了北夏的先锋军。那队人马在离城二十里的地方停住,然后派来兵士送战。来人一袭黑衣,头戴冷黑色盔甲,露出一双阴鸷的眸子。 公子谌良派小怜去接战。 来人勃然大怒,在马上喝道:“谌良!本将敬你是位勇士,特地纡尊降贵亲自前来给你送战,你派个丫头来接战是何用意!” 小怜盈盈地笑着,甚至柔弱的带了些怯意,盈盈地伸出手,手一抬,也不见得如何动作,来人怀揣的战就轻松飘到了小怜的手里。小怜仍挂着那副怯怯的笑意,转身回城。一袭青衣在城楼前,背后偌大空门留给北夏这位持长枪的将士。 那人果然抵不住诱惑,跨马持枪,突然刺向小怜背后。 北夏崇尚武力,是东西南北四大洲上最早脱离了母系氏族的男权社会。北夏境内以女子干预朝政为可耻,从不与女子交谈国事,更不允许女子上战场。如今这位北夏副将见谌良居然派一个青衣侍女来接他的战,自然怒不可遏,以为谌良存心藐视自己。 他那一刺,杀气刺破长空,枪尖雪亮,直追马下青衣小怜的后背。 小怜背后似长了眼睛一般,轻松一转身,身形飘至十步开外,快的人肉眼分辨不清。 北夏副将以为这世间最快的轻功也不过是移形幻影,从未见过这么美妙空灵的身法,却又隐隐然带了一丝黑暗的杀气。 不,是死气。 他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小怜已经抬头,盈盈地看着他,目光中却没有了笑意。 小怜轻启樱唇,冷冷道,“今日我不杀你。下次你再见到我的时候,必死!幽幽黄泉路,全无引路人。到时你可别怪我!” 北夏副将怒道,“你这是什么邪门武功,分明是个妖女!” 小怜再不理会他,翩然入了城内,登上城楼,恭敬地将战交给公子谌良。 在谌良身侧,小怜垂手而立,面色恭谨,仿佛就是个最平常不过的侍女奴婢。 北夏副将后背涔涔地汗湿了。他陡然想起有关鬼王谌良的种种传闻,包括他使唤阴兵的风言,立刻勒紧缰绳,挺直了背,掉转马头而去。 这一战,北夏有备而来。古老的南极洲大地最不缺的就是擅巫蛊术的将领。 魇城巫妖濂便会摄魂术。 这位送战的副将策马疾驰,奔回北夏驻扎的大营,报告领军的将军伯逊。“禀将军!这个谌良果然会妖术,他身边还有个青衣侍女,看来也非人,从身形手法看来似是谌良豢养的恶鬼。” “哦?”北夏将军伯逊身体前倾,感兴趣地摸了摸鼻子,呵呵笑道。“这南极洲内居然真有养阴兵阴将的人,怪不得我北夏的国舅爷璋、先锋与魇城守将巫妖濂死的这么惨,城破的这么快。” 伯逊是个奇高的中年男人,肩宽背厚,站起身时寻常人只到他胸口位置。常年着一身紫色战袍,头戴银盔甲,双手套着一双银蟒皮手套,左边面颊纹了一只凶猛恶鬼。恶鬼全身紫黑,头顶生角,右手持叉。 对于驱使阴兵的谌良,伯逊不仅不害怕,反倒很感兴趣。听到谌良身后那个青衣侍女,伯逊甚至激动的双手微微搏动、面上青筋隐隐跳现,就差激动地一拍大腿,来个仰天长啸。他最感兴趣的就是恶鬼族,以他多年驱使鬼卒的经验,恶鬼越凶猛越好,杀伤力强,报复心重,所造成的杀孽又密布于面上这只食鬼! 他爱抚地摩挲面上纹着的食鬼,似乎感受到了食鬼的搏动。 三天后,两军对峙于罗城外的南岭支脉山脚下。北夏将军伯逊一马当先,傲然立在三军前,手持月牙戟,银色蟒皮手套在阳光下折射一股雪般的光芒。“谌良小子何在!” 伯逊接连大喝三声,声如洪钟,嗡嗡嗡晃动众人耳膜。 谌良一身白衣,散发披肩,额间佩一块上好的碧玉,缓缓催马出列。他身形不过人间八岁稚子,面目娟好阴柔,露齿粲然一笑。“你就是北夏派来送死的?” 伯逊不怒反笑,上下打量谌良,似乎对这个敌人极满意。他抚须笑问,“你手下有多少阴兵?” 谌良大惊,面上却极力镇定,不露分毫。身后立于城楼上观战的青衣侍女向怜却沉不住气,听到敌方将军这句问话,瞬间便身如飘叶随风坠于谌良马前,双手中兵器赫然亮出。——是一双三叉戟。 伯逊颇有兴致地打量这个传说中最不像侍女的侍女,开口道,“夜叉?” 谌良的脸色有些变了。他口气里不再有任何忍让客气,冷笑道,“不知死活!居然敢在本王面前谈鬼!” 伯逊仰天大笑,笑声穿林破天。 南夏兵士的脸色一瞬间都变得很难看。伯
逊的笑声一点儿都不好听,鬼哭狼嚎。不,比鬼哭还厉,比狼嚎还悲。摄人心魂。 北夏军士们早已见怪不怪,人人耳中塞了一块搓成一团的布条儿。 谌良此刻才发现这点,暗叫不好,眼神示意向怜。向怜更不待主人招呼,手中三叉戟直奔伯逊面门。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飞沙走石,阴云蔽日,狂风暴雾里向怜现了真身,腋下一双肉翅鼓风而来,顷刻间到了伯逊马上,三叉戟无声无息刺入了一样柔软的东西。 向怜征战超百年,瞬间察觉这不是兵器刺入□□的声音。她抬头怒目瞪视,就见一张布满獠牙的嘴咬住了三叉戟,居然是个头顶长角的红身恶鬼。 那恶鬼狞笑着自伯逊的脸颊上飘然而出,身体在空气里暴涨成丈余高,立在地上足足有向怜三倍之高。 向怜人在空中,不得不仓促弃了兵器回身就跑。 恶鬼双手一捞,轻易将向怜捉住,狞笑着就要将她脑袋拧下来。 谌良见事不好,口中呼啸一声,愁云惨雾里出现了密密麻麻影影绰绰数千条黑影,快如电,疾如风,飞扑过来救向怜。 伯逊手中的月牙戟却在此刻发出了妖异的白光,在白光内隐隐有鲜红血花开放,飘渺如血莲,阴恻恻,怨气深重。每一朵血花内都坐着一个“人”。这些“人”面目模糊,只有寸许长。 谌良召唤的阴兵皆被血莲中的怨灵所阻。 伯逊随即双手翻转。 借着月牙戟的白光,向怜第一次清晰地看清伯逊的银色蟒皮手套上布满了咒语。 伯逊嘴唇翕动,快速念动咒语。 咒语一出,向怜便觉得浑身如被丝线缠绕,动不得分毫,她张口疾呼道,“公子!快逃!” 话音落,她的头颅亦落。 滴溜溜在马蹄下打了几个滚。 谌良大惊,几乎滚落马下。夜叉族是他最得意的手下,没有之一。向怜自投奔他后,百年来大大小小战役经历不下两三百次,从未败过。如今她不仅败了,而且死了。 飞沙蔽日中众鬼阴凄凄悲哭。飞沙过处,夜叉魂魄被撕裂。——可怜小怜,魂魄无存。 谌良大惊且大怒,他策马冲前,阴恻恻从怀中取出了一双鬼斧头。 飞沙走石间的众鬼族受到鼓舞,纷纷加快了战斗的速度。 谌良策马,战鼓擂,战旗飘,南夏上千勇士随他一同出列,杀入北夏军前,来抢向怜的尸首。 伯逊冷笑一声,咒语加速。谌良派出的阴兵奔突四方,却似总被血莲所阻拦,刀兵刺进去,血莲瞬间忽悠悠荡开来。再前进一步,血莲又横亘在前。 阴兵攻势渐颓。 阴惨惨的黄沙走石中,朵朵血莲伴随伯逊咒语而朵朵暴涨,虚浮于空气中,仿佛凝固了一般。血莲内坐的人儿面目渐渐清晰,都是与北夏将军脸上跑出来的那个红身恶鬼一模一样,头顶长角,铁面獠牙,右手持叉。——不好,这是传说中专门吃阴兵阴将的食鬼! 谌良勒住马,大惊失色,这次才真正领略到人世南极洲大地的古老。这种食鬼连他这个鬼王都没见过,只存在于古老记载的野史,他一直以为是没有这种鬼物存在的。 这食鬼最喜欢扑食战场上死亡的鬼,咬掉他们的脑袋,片刻间阴兵们便由鬼变成魑魅。 无数阴兵阴将倒下去。 谌良痛心疾首。他来红尘搅和这一趟混水,本意就是为了收更多阴兵阴将,回去壮大自己的地府战斗力。所谓辅佐夏王蕤云云,不过是顺带人情。这下可好!人情做不着,还蚀了把米。不,一大把米!不,米缸都翻了! 谌良气的都快哭了!他当机立断,在马上撮唇长啸,收了阴兵阴将,带领南夏士兵飞一般逃回城内。 饶是他们逃得快,还是折损了大半。 南夏留下来守城的上千士兵,如今就剩下两百来号人。 谌良逃回城内,这才想起没抢到小怜的尸首。他心痛如刀绞,惨白着脸,在房内来回踱步。 北夏攻城的声音一波又一波传入耳中。 砰砰撞门声犹在耳。 他关闭的罗城山门虽然结实,也架不住百来号北夏士兵扛着木桩撞门。他心都要碎了! 北夏将军伯逊的咒语仍密密麻麻传在耳内。 谌良突然停止踱步,想起那咒语,对,这咒语肯定是有来历的,就是这咒语催动了北夏将士的战斗激情,也导致了向怜的死亡。说不定这神秘咒语就是用来控制食鬼的。他双手击掌,心内快速盘算那咒语内容。他耳力过人,记忆过人——当然,因为他本来就不是人。 他已经清楚记得那段咒语的
内容。 从北夏将军伯逊的双唇翕动里,他已经读出那段咒语的每一个音节。现在的问题是,怎样破解这段咒语的意思?他定定地出神,双目凝聚于虚空。这串咒语他不会解,但是有人会解。 他想起了专门阅览古老野史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