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峰抬头,他明白此时自己应该表态,他清了清嗓子,面现严肃,看着对面的徐三立说道:
“诸位,袁记已经把任务布置好了,我们一定要认真执行袁记的指示,精诚合作,上下齐心,保证完成任务。在袁记向市里请示,煤炭厅没有来人这段时间,我们主要的任务是稳住那些闹事者,坚决不让事态扩大。当然,如果有合适的机会可以把张爱民解救出来,我们就要抓住战机,果断出手!只要把张爱民解救出来了,那些闹事者没有了攻击对象,他们自然就会树倒猢狲散,问题也就可以解决了。但这一步我们一定要慎之又慎,避免张爱民没有被我们解救出来却激怒了他们,把事态进一步扩大!”
“还有什么意见没有?”袁伟民等秦峰说完,又环视着大家问。
“记,我请示一下,如果那些闹事者要进一步把事情闹大,我们是采取忍让的策略还是武力镇压?”高爱国问道。
“坚决镇压!”袁伟民咬牙说,他冷着脸环视大家,见没人吭声便结束会议:“既然没别的意见了,那我们就分头行事,各司其职!好了,散会!”袁伟民说完便站了起来,昂首走出会议室。
袁伟民走了,大家也纷纷站起来离开会议室,只有秦峰坐在座椅上半天没动。秦峰明白,袁伟民这一走所有的担子都落在他头上了,如果事态进一步恶化,所有的责任就只有他来背;袁伟民这个县委记已经离开县里,他这个县长成了县里最高领导,并且是事件小组组长,如果处置不当,第一责任肯定是由他来背。
秦峰对袁伟民早有不满,虽然他这个县长级别跟县委记是平级,但实际上县委记是一把S,县长只是二把手,很多事情都是袁伟民说了算。袁伟民行事霸道,他秦峰偏又性格要强,因此他们两个搭班共事,明里暗里总是相互龃龉。接到高爱国电话第一时间,秦峰就在思忖如何使自己不担责,他知道官场惯例,县委记虽然是县里第一责任人,但追责却往往是先落到县长头上。
“袁伟民这只老狐狸,向市里汇报完全可以电话汇报,他这是想金蝉脱壳!”
秦峰在心里恼火地说,因为气愤,这话他差点从口里说出来了。秦峰一惊,担心自己的心里话被人听去,猛地从沉思中醒来,抬头发现大家都离开会议室了,只有林建生还站在对面没走;原来徐三立带来的五个人,除了袁超和另外三个矿务局的副局长,还有一个就是事件引发者林建生。
林建生见秦峰抬头望着他,便微笑道:“秦县长,你们去现场我就不去了,免得那些工人把矛头指向我,又给你们增添麻烦。”
“哦,要得。”秦峰冷冷说道,他原本很欣赏林建生,那回县玻璃厂破产改制他找了许多个体老板都不愿意接手,当他找到林建生时林建生二话不说就答应接手,并很快把玻璃厂经营得有声有色,成了县里的明星企业。可如今林建生和他的建生公司是引发此次事件的祸首,秦峰敏锐地认识到在这段特殊的敏感时期,应该跟林建生保持距离。
“秦县长,你还有什么指示没有?要不我就回公司去了?”林建生察觉到了秦峰对他的冷淡,脸上的笑僵住了。
“公司你别去了,万一事态失控那些工人也可能会去冲击你公司。你最好在宾馆里开间房,手机二十四小时不要关机,我们可能随时会需要你去向那些工人表态,说你们建生公司愿意放弃参与鸡窝煤矿破产重组。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只有这样也许才能平息那些闹事者的怒火,建生希望你能理解。”秦峰似乎不忍心对林建生过于冷淡,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我明白。”林建生一脸失落,他明白自己收购鸡窝煤矿的计划,被工人们这么一闹肯定是泡汤了。他低头想了想,抬头望着秦峰,不经意似的轻声说道:
“秦县长,袁记此时离开县里,你身上的担子很重呀!”
林建生明白秦峰与袁伟民的弯弯曲曲,此前他总是装作不知,不特意站队,在两人面前游刃有余,但此时他认为自己应该向秦峰剖明心迹,应该暗示秦峰他明白他的处境;林建生精明地知道,如此一来他不用跟袁伟民撇清关系,秦峰就会将他视作自己人。果然,秦峰眼里闪出一丝默契,看他的眼神明显亲切了许多。
“秦县长,我不能收购鸡窝煤矿没关系,但我认为这次工人们闹事,肯定是有人唯恐天下不乱,故意扇阴风点鬼火,怂恿工人们去闹事,他好火中取栗!——我认为最大的嫌疑者,就是陈家贵!”林建生心有不甘,想把他最大的竞争对手拖下水。
“小林呀,鸡窝煤矿这块蛋糕你是别想了,但他陈家贵也别想。你还没看清形势吗?工人们对你们这些资本家很抵制。看来鸡窝煤矿破产重组只能是央企和国企接手了,你们这些民营企业一个也别想,你也趁早死了这条心吧。”秦峰脸上又露出不快的神色,有点生气地看着林建生说。
林建生脸上闪出一丝宽慰,他何尝不知道现在这个局面民企很难再插手,但他担心陈家贵手眼通天,能趁机渔翁得利。现在听秦峰如此肯定地否定了所有民营企业,如此点明陈家贵也不能得逞,这让他失落的心里多少找到了一点平衡。林建生看了秦峰一眼,若有所思,一脸深意又说道:
“秦县长,省里离我们县有四个多小时的车程,煤炭厅的人下来最快也要下午五点才能到鸡窝煤矿,这么长的时间,我担心那些闹事者会失控。再说袁记去市里请示,市里能不能跟煤炭厅沟通好,煤炭厅会不会派人下来还不一定,有些事——”
秦峰猛然一惊,林建生没说完便打住的话语仿佛当头棒喝,让他轰然醒悟,更加肯定了心中的怀疑;等煤炭厅来人也许是个阴险的阴谋,阴谋的设计者便是他和林建生都心知肚明的袁伟民!秦峰不由出了一身冷汗,他明白正常情况下市里肯定能跟煤炭厅沟通好,煤炭厅也肯定会派人下来,但袁伟民如果从中作梗,想借机整死他,那局面就会生出许多未知了。
秦峰仔细看了看林建生,他忽然发现林建生似乎对他了如指掌,但他并不为之高兴;自己被一个商人如此掐准心曲,以后岂不会有被他挟制的危险?他不由对林建生多了几分戒备,然而脸上的神态却很亲切,笑道:
“听你的口气,难道你有高招?”
林建生脸上露出惯有的沉稳,他没有急着回答,在心里筹划了一下才缓缓说道:
“高招不敢说。但秦县长你认为,凭徐三立他们能做通那些闹事者的思想工作吗?现在是火热的八月,太阳如火,天气炎热,那些闹事者的情绪跟这天气一样暴躁,徐三立他们如果不能稳住他们的情绪,我们每多等一分钟就会多一分钟危险。所以我认为我们不能干等煤炭厅来人,我们可以另辟溪径。”
“另辟溪径?”
秦峰面露诧异,他觉得林建生高深莫测,以为他会有令人意想不到的计谋。他看着林建生,希望从他嘴里听到令人豁然开悟的奇计,不想林建生的回答却十分简单,只见他平铺直叙说道:“秦县长你不是说了吗?只要把张爱民解救出来,他们就会树倒猢狲散,所以我们可以先把张爱民解救出来。”
“我以为你有什么高招呢!这还用你教我吗?可是现在这个情况怎么解救?派武警强攻吗?那可是一千多号老百姓呀,我们怎么能对他们动刀动枪?要不是因为有那么多老百姓,政府投鼠忌器,早就派武警攻进去了!”秦峰摇头叹气,对林建生的“高招”十分失望,语气里充满了责备。
林建生却毫不在意,他又说:“我们不派武警去,派别的人去。”
“派谁?除了武警,还有什么人可以派?”秦峰愈发诧异,他明白林建生的意思是强行解救张爱民,可除了武警有强攻的能力,哪里还有别的特种部队?
“我们可以……”林建生忽然一脸神秘,他似乎担心被人偷听,往会议室门口看了一下,见寂无一人,便从对面走过来,弯腰凑近秦峰的耳朵,这才压着嗓门说道:“我们可以派道上的兄弟去!”
“啊?”秦峰吃了一惊,他没想到林建生会想出这招损招;那些违法乱纪的黑恶势力,历来是政府打击的对象,自己怎能跟他们沆瀣一气?要是让人知道,堂堂一县之长竟然动用黑恶势力去对抗工人,那岂不天下哗然?
“俗话说官怕民,民怕贼。现在这种情形下,那些闹事者对政府和警察敢于叫板,但在那些黑道人物面前他们恐怕就没那个胆了。那些黑道人物大多也是矿务局子弟,鸡窝煤矿那些职工家属平日里本就惧怕他们,只要他们拿出玩命的架式,鸡窝煤矿那些职工家属就没人敢跟他们对抗,他们就可以强行把张爱民解救出来。”林建生却不认为自己的策略是损招,他依然压着嗓门,一脸认真地献策。
“哦?”秦峰心里活动了一点,他在心里暗暗承认林建生的分析有道理;鸡窝煤矿那些闹事者可以激于义愤藐视政府,但在那些黑道人物面前却未必敢放肆,而且那些黑道人物没有政府那层顾忌,他们解救张爱民可以放手强攻,产生的威力可能会比武警还强。可那些黑道人物都是些亡命之徒,他们要是弄出了人命,事件岂不是会更加不可收拾?
“现在快十二点了,正是太阳最晒的时候,那些闹事者应该会有一部份人回家去吃午饭,没回家的人也会被太阳晒得有点懈怠,我们可以趁这个时候派那些道上的兄弟强行冲进去,阻力相对会小很多。如果我们不采取行动,傻傻地干等煤炭厅来人,也许会等来前程尽毁的局面,到那时你就后悔莫及了。”林建生又说。
“是啊!”秦峰心里发出强烈的共鸣,他不由想起自己还是乡政府干事时看人脸色的痛苦,不由想起自己爬到县长这个位子的艰辛过程——其中受了多少苦,费了多少心血,只有自己知道啊!现如今正是前程远大之际,岂能因为这个无妄之灾,又被打回原形?不!我一定要自救,一定不能让居心叵测的袁伟民暗害得逞!秦峰暗暗下定决心采纳林建生的计策。
“可那些道上的人你认识吗?他们会听你的安排吗?”秦峰转头望着林建生认真问道。
“这个不用担心,我自能安排好。”林建生俯视秦峰,显得胸有成竹。
“好,那你去安排吧。一定要嘱咐他们,要注意分寸,千万别闹出人命来。只要不闹出人命,手段狠辣点,怎么搞都没关系。但如果闹出了人命,事情闹大了,那就我也不好办了。”秦峰停顿了一下,在林建生脸上深深看了一眼,意味深长又说道:“你们怎么解救我不管,但有一点你一定要记住,今天我什么也没听到!”
林建生愣了一下,他立刻明白了秦峰话中之意,心里立时有种兔死狗烹的悲凉感。林建生不动声色,他拍着胸脯向秦峰保证绝不会把事情搞砸,万一搞砸了也绝不会连累秦峰,见秦峰露出满意的神色,这才转身出去,执行他自己的计策去了。
望着林建生离去的背影,秦峰心里涌起一股浓浓的担忧,他明白林建生这招是险棋,下好了能立竿见影,没下好却会反添其乱。“可非常时期只有用非常手段,才能成就非常之事!”秦峰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掏出手机把跟林建生有关的信息全部删除了;他心里已经盘算好了,如果林建生把事情搞砸了,他第一个就先把林建生抓起来,并向世人表明他跟林建生早已划清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