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早朝上议完政事后,突然有御史上弹劾谢太尉纵容子侄霸占民田、毁坏民宅、鱼肉乡里。 紧接着又有御史弹劾越州罗阳县县令黄博与谢家勾结,私挖铁矿,在深山中秘密铸造兵器,意图谋逆。 与御史的折子一并呈上的,还有吴胜男等山匪的口供,以及从吴家庄一并带回的兵器与谢家下人的口供。 谢太尉起先还不以为意,尚敢与御史辩驳,听到后面的私挖铁矿、私造兵器时却已吓破了胆,“扑通”一声跪在殿上。 此事他的确不知,他前些日子隐隐得到些消息,得知侄子谢卫明在罗阳县霸占民田。 他以为是同之前几次一样,不过是些鱼肉乡里的事,可以压下来,所以只让人回乡训斥一番便作罢,并未放在心上,谁知竟闯下如此弥天大祸。 方才还有几位支持晋王的大臣为谢太尉辩驳,此时却纷纷噤了声。 殿中诸臣人人自危,紫宸殿中安静下来,只余谢太尉哆哆嗦嗦的求饶声。 赵怀璟站在大殿角落,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察觉到大殿另一侧投过来的视线,他抬头看过去,恰好对上晋王的视线。 晋王眼中杀意一闪而过,二人冷冷对视片刻,赵怀璟面上无甚表情,很快收回视线。 梁太宗早已知晓此事,但早朝上看完折子后还是忍不住怒火攻心,将折子重重摔在谢太尉身上:“好一个谢太尉,朕竟从来不知,你的野心居然如此之大!” 谢太尉悔不当初,冷汗淋漓,跪在地上重重磕头:“陛下明察,此事老臣的确不知,更未参与其中,老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求陛下恕罪!” 恕罪是不可能恕罪的,梁太宗雷霆震怒,怒声斥责,伴随着殿外“轰隆”一声惊雷,殿内武百官诚惶诚恐,齐刷刷跪下。 梁太宗看着脚下跪了一片的臣子,面上怒意更盛。 怒声斥责一通后,梁太宗下旨,将吴家庄一案和谢家谋逆案交由大理寺审理,皇城司配合,即刻将罗阳县县令黄博和谢卫明等人押入京中候审。 侍卫上前要把谢太尉拖下去押入大牢时,一直不曾吭声的晋王突然开口:“父皇,谢太尉年事已高,且旧疾缠身,儿臣恳请父皇开恩,此案查清前暂时先将其囚于太尉府中。” 话落殿中彻底安静下来,殿中诸臣噤若寒蝉,就连谢太尉都止了声。 赵怀璟抬眸瞥了一眼晋王,心中嗤笑一声。 梁太宗意味不明地盯着晋王看了片刻,冷笑一声:“好,那便依晋王所说,暂将谢太尉押回太尉府中严加看管,太尉府其余人等全部押入大理寺狱中候审。” 侍卫得令,很快将已经腿软的谢太尉拖下去。 早朝散后,外面已是暴雨滂沱。大臣们退出紫宸殿,却被眼前的暴雨拦住去路。 紫辰殿外的长廊里挤满躲雨的百官,大家皆是沉默,却又心思各异。 四月底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待雨势小后,殿前的大臣们陆续散了。 谢家谋逆案由大理寺审理,吴胜男等山匪一案也只得暂时搁下,待谢家谋逆一案定案后再行定夺。 下朝后赵怀璟回到京兆府,与上官苏大人密谈后,立即叫来心腹下属,命其派人加强京兆府牢狱的守卫,避免有人浑水摸鱼对狱中山匪下手。 下属领命刚要退下,赵怀璟想到一事又叫住他,嘱咐了几句。 属下告退后,赵怀璟坐在案旁,白皙修长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 他倒不怕那人出手,怕的是那人不出手,狗急跳墙了才更有趣不是吗? 片刻后,他视线在桌上林笙送来的信上落了片刻,想起什么,不由笑了笑。 无论如何,徐楚楚这次倒是阴差阳错帮了他一个大忙。若不是她逃婚,他也不能挖掘出晋王和谢家的惊天阴谋。 晋王肯定已经知晓前因后果,不知他现在心里是何想法? 今日早朝之事在朝臣间引起不小的轰动,朝臣们白日里在衙门中战战兢兢,下衙后早早回到府中,也有人私下悄悄见面互通有无。 晋王府一下子处于风口浪尖,晋王府早早得到消息,今日阖府上下异常安静,下人走路都轻手轻脚,就连晋王养来逗趣的鹦鹉也噤了声。 晋王妃得到消息后更是慌了神,一面私下里遣人去请晋王回府,一面又命人悄悄打探消息。 但太尉府早已被查封,殿前司侍卫亲自把守,莫说打探消息,就连一只蚊子都飞不出来。 晋王在吏部历练,今日在衙门中一切如常,回到王府后推拒了所有求见的幕僚,只宣了一个属下进房密谈了一盏茶的时间。
然后晋王妃的侍女前来请人后,晋王回了后院,却与晋王妃不欢而散。 赵怀璟得到这些消息时已是深夜。他今日下衙回府后就进了房,属下进来禀报时他刚写完回给林笙的密信。 听完属下的禀报,赵怀璟勾唇冷笑,他不觉得晋王真如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般镇定。 要说此事其实于他来说是天时地利人和。剿匪之时恰逢晋王出公差不在京中,否则以晋王多疑狡诈的性子,定是早就察觉端倪。 前几日他与徐楚楚被绑之时,晋王才刚得知消息,人却不在京中,否则晋王也不至于急怒之下直接用了最蠢的法子,甚至将凌霄阁牵扯其中,给人留下把柄。 当然,晋王也没有坐以待毙,他暗地里派了不少人前往罗阳县,不过皆被林笙安排的人于半途中拦截下而已。 所以,今日早朝之上晋王才乱了阵脚。早朝上的人哪个不是人精?他如此迫切地替谢太尉求情,不过是赌一把罢了。 谢太尉若真进了大理寺狱,晋王的手再长也伸不进去了。 此事赵怀璟能看明白,其他大臣,包括梁太宗又有谁看不透? 想必晋王已经后悔,为了以防万一,他这两日必有动作。 赵怀璟眸子黯了黯,又问了几句,挥手让人下去了。 第二日,京兆府狱中的山匪果然出了事,有两名山匪因为吃了牢中的饭食而中毒殒命。 山匪们单独关押在一处,赵怀璟赶到时山匪们正乱成一团。 赵怀璟看了看地上已经丧命的两个山匪,蹙眉问:“为何会中毒?” 吴家村吴氏一族的族长也在这间牢房中,吴族长闻言颤声道:“回大人,几位差爷之前送来的饭食都是窝头和稀粥,今日突然送了白米干饭。” “大伙都以为是断头饭,哭天抢地没敢吃,偏这两个后生胆大不要命,说反正要掉脑袋了不吃白不吃,就一人端着一碗干饭吃了。” “谁知他们二人只吃了几口就开始口吐白沫,还没等差爷过来,人已经倒下了。” 吴族长说完就抬起手臂,用脏兮兮的袖口擦了擦浑浊的眼睛。 后面有山匪问:“大人,小的们虽然做了山匪但也是被迫,我们只谋财不曾害命,官老爷们这是要我们的命吗?” 赵怀璟并未多言,只留下人安抚牢内的山匪,然后让狱卒将尸体拖到验尸房内,和今日送入牢中的米饭一起交由仵作勘验。 又命人严密看守山匪所在的几间牢房,这才去了一旁的审讯室。 很快心腹属下便将做饭的伙夫拖了进来。 昨日得了赵怀璟的吩咐后,他便多留意了些,很快发现这个伙夫不对劲。 禀报赵怀璟后,他继续装作不知情,只让人密切留意这个伙夫的一举一动,还特意将今日牢里的饭食改为白米饭。 犯人看到白米饭,十有八九不敢吃,至于那贪吃不要命的,刚好用来做靶子。 下属在审问时,赵怀璟在一旁冷眼看着。 那伙夫嘴很硬,直到上了大刑实在受不住了才招,但仍一口咬定是受太尉府指使。 赵怀璟挑眉,谢太尉受惊太过,昨日送回太尉府后便已中风,如今正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话都说不出一句。 太尉府其余人等,上到太尉夫人,下到扫茅厕的下人,全部已下了大理寺死牢。 朝堂上下如今都在极力与谢家划清界限,谢太尉自身难保,又怎有心力插手此事? 不过赵怀璟不急,狗急跳墙了就好。 他冷笑一声起身:“无妨,把他送去大理寺,本王倒要看看他的骨头是不是真那么硬,能扛得住大理寺和皇城司的酷刑。” 狱中之事安排好后,赵怀璟直接回了衙门。 待到他下衙回府时,马车中途被人拦下。 他掀开马车帘子,蹙眉问:“何事?” 一侍女打扮的人上前敛衽一礼,小声道:“奴婢见过琅琊王,奴婢是晋王妃身边的丫鬟,我们王妃请琅琊王一叙。” 赵怀璟自然明白晋王妃找他的目的,他抬眸瞥了眼侧前方的茶楼,看到二楼那扇打开的窗子时顿了顿。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也未下马车,只淡淡收回视线。 “替本王回禀晋王妃,此案陛下已交由大理寺审理,本王无权干涉,也无可奉告。晋王妃若担忧,不如直接问晋王。本王还有事,便不过去了。” 说完,马车帘子放下后,车夫一扬马鞭,马车便继续往前走了。 茶楼二楼的雅间,一年约二十的美貌妇人
坐在小几前神思不属,细看之下,她捏着茶盏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听到脚步声走近,她眼睛一亮连忙起身,见到进来的侍女时顿了一下,眼里的光一下子黯淡下去。 “琅琊王呢?” 侍女福身行了一礼:“回王妃,琅琊王说……他还有事,无法过来。” 晋王妃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脱力一般跌坐在原地。 徐楚楚对朝堂上的事一无所知,对自己无心插柳帮到赵怀璟一事更不知情。 这几日她一直待在安平侯府未曾外出,一边养伤一边钻研医术,偶尔一个人悄咪咪偷看青萝买给她的话本,还时不时听青萝绘声绘色地讲罗蔷和方氏的宅斗八卦,日子倒也快活。 那日她被绑架一事她至今仍有些后怕,她也想证实凌复口中想要她的命的人是谁,还有赵怀璟所说吴老大等山匪到底有何隐秘。 但她几次想向安平侯父子或赵怀璟打探,最后还是按捺下了。赵怀璟说的不错,这些事知道太多于她无益。 赵怀璟和晋王她已经应付不过来,若再扯入其他事情中,怕是她有几条命都不够霍霍的。 这日下午,绣房那边将做好的嫁衣拿过来,徐楚楚这才知道,因为是高嫁,所以她的嫁衣是青色的,只里层的裙子是红色。 青萝服侍着她穿上嫁衣,徐楚楚觉得新鲜,特意去铜镜前照了照。 嫁衣很是端庄大气,衬得她更是肌肤莹白如玉。 看着镜中人比花娇的自己,徐楚楚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日剿匪时赵怀璟身穿绯色官袍的样子。 把那身绯色官袍换成红色喜服,她一身青衣站在他旁边,倒真成了衬托他的绿叶。 徐楚楚心下好笑,忍着笑在铜镜前转了一圈,这才发现嫁衣虽好看,但好像缺了点什么。 绣娘笑道:“小娘子,剩下的绣花需要您亲自来绣,这叫‘添喜’。” 绣娘知道徐楚楚在道观中长大,所以给她解释了一番。 原来大梁有新娘子自己缝制嫁衣的风俗,就是把已经缝制得差不多的嫁衣,再由待嫁的新娘子锦上添花,绣个花样,以讨个好彩头。 大梁的贵族千金们琴棋画和女工样样精通,倒难不倒她们。 徐楚楚眨眨眼,竟还有这风俗?可是她不会啊。 不过她也没纠结太久,绣娘一走,她便将“添喜”的重任交给了青萝。 绣娘将嫁衣拿回绣房改了,因为刚试过嫁衣,徐楚楚突然想起嫁妆一事,想了想将紫衣叫来。 她有些难以启齿,硬着头皮道:“你回一趟琅琊王府,之前我的银票是王爷帮忙保管着,你帮我问一下王爷何时还我银票。” 紫衣有些吃惊,不过只是一瞬,她恭顺地应下:“是,小娘子。” 紫衣走后,徐楚楚无事可做,又翻出淘到的医看起来。 她看医也不是毫无目的地看,她想找到治疗中女主沈心月的心疾的方子,好免去自己的锥心之苦,可她把这本医翻烂了,也未找到相关的方子。 她穿越前也不过是刚工作的小菜鸟,对心疾的治疗并无涉猎。 今日徐楚楚倚在榻上将医再次翻看一遍,又思索良久,仍毫无头绪,不由气馁。 傍晚时青萝端来晚膳,徐楚楚因为心中烦躁并无胃口,只随便用了几口粥就放下勺子,探头往门外看了看,蹙眉问:“紫衣还未回来吗?” 青萝知道她心中焦急,也只能安抚她:“主子,王爷下衙回来没那么早,您再用些晚膳,再等半个时辰也就回来了。” 徐楚楚心不在焉地用过晚膳,直到天黑透了紫衣才回来,身后还跟着许久不见的红衣。 徐楚楚顿了顿:“王爷怎么说?” 紫衣有些为难:“王爷说请您放心,日后定会还给您。” 徐楚楚:“……”日后是什么时候? 她抿抿唇,又看向红衣。 红衣连忙解释:“回小娘子,王爷说这几日外面不太平,让奴婢与紫衣一起贴身保护您。” 徐楚楚想问外面为何不太平,想了想还是没问出口,红衣虽是琅琊王府的人,但只是个侍女,这些事她也不一定知道。 赵怀璟会让红衣过来她并不惊讶,她心里嗤笑一声,托了这特殊八字的福,她眼下在赵怀璟那里还是重点保护对象呢! 徐楚楚心里叹了口气,她虽不大高兴,但也不好迁怒二人,只摆摆手让二人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