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家,远远的许博他们就听到从家的方向传来了狗的叫声。
“是不是大黄在叫?”推着独轮车的许皓如此问道。
狗的吼叫声持续不断,想到家里还有两个孩子,众人不由心里一紧,许博更是将手中的独轮车一放,直接往家的方向跑去,众人也纷纷反应过来,手上拿的东西也都顾不上了,家里的两个孩子要紧。
“晖晖!晖晖!”陈美华叫着儿子的名字直扑家门,门还锁的好好的,却没听到儿子的回应。
“钥匙!钥匙!快点!”一向沉默寡言的许昌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这夫妻俩急着找自家孩子,许博也飞快的跑去隔壁找安安。
“大嫂,晖晖在家吗?三哥,安安呢?”许皓扶着急得脸色都变了的许奶奶跟在后面大声的问道。
许晓霞跟在后面扶着她爸,她的脸色甚至比她妈和大嫂他们还差,双手一直颤抖个不停。
“安安!”许博一边急着开门一边大叫着安安的名字,大门打开,堂屋里却没人,正心慌意乱的满屋子乱找,耳边仿佛听到了孩子的喊叫声,夹杂在狗叫声中若有似无。
许博飞快的跑出来,正好看见大黄一边狂叫着一边飞快的从河边跑了过来。
“安安!”许博循着那点微弱的孩童的声音直朝河边跑去,半路上看见人来的大黄立刻调头,灵活的钻到长满树木和竹丛的河堤边,在一棵柳树旁停了下来。
很多年后,许博依然无法忘记那一天找到两个孩子那一刻的心疼与心悸,跟在许博身后一同跑过来的许氏兄妹以及陈家大嫂还有许爷爷许奶奶他们也同样如此。这一天所生的一切不仅吹散了这些年来一直笼罩在两家头上的那层阴霾,也改变了他们所有人的命运,而这一点,这世上除了重生归来的许怡然,谁也不会知道。
昏暗的光线下,伤痕累累的安安叉开腿坐在地上,双手双脚如同树袋熊般紧紧的抱着那棵大柳树,一条床单被掏了个洞套在了她幼小的身躯上,而床单的另一头穿过荆棘丛,紧紧的套在了水中只露出了一个小脑袋的许明晖身上。
“安安!”许博脚下一踉跄,直接跌坐在了许安然边上,慌乱的伸出双手要去抱女儿,许安然却无力的摇了摇头,声音微弱的说道:“爸、爸爸……,哥、哥哥……,水、水里……”
许博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抖着唇颤声说道:“爸爸知道,安安乖,爸爸知道……”他的安安满身的伤痕血迹,就连原本白嫩的小脸上都有擦痕和蚊虫叮咬的成片的红包……许博心疼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一只手紧紧的拽住床单减轻拉扯着安安的力量,一只手伸出去却不知该碰哪里才能不弄疼孩子。
跟在后面晚一步到达的众人都被惊住了,最先反应过来的不是平常反应最快的许皓,却是手脚一直在抖的许晓霞,眼前的这一幕让她仿佛回到了九岁那一年,那是她一生都无法逃离的罪孽,那是压在她心头无比沉重的十字架,那是她懊悔愧疚到无法面对的过去……
如今,如同往事重现,曾经懦弱的小女孩心底仿佛滋生了无限的勇气,颤抖的手脚不再颤抖,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河边,直接穿过荆棘丛,浑然不顾肌肤被尖刺划得鲜血淋漓,然后从光滑的石壁上滑下,站在齐胸深的水中一把将水中的那个小小身影紧紧的抱在怀里,口中喃喃到:“我抓住你了……姑姑抓住你了……姑姑死也不放手,你放心,姑姑死也不放手,姑姑死也不放手……”
紧接着回过神的许皓只落后了许晓霞一步,也跟着跳下水去捞浸在水中的侄子。先察看侄子的情况,现虽然意识涣散但眼睛还睁着,嘴中还在喃喃的叫着妹妹,立刻朝岸上喊道:“晖晖没事!”
岸上,听到许皓喊声的陈美华和许奶奶闻言心里一松,仿佛失去了浑身力气般直接瘫软在地,两个孩子都没事,真是太好了。
许爷爷和许昌还能自持,先帮着许博把床单从安安的身体上取下,而另一头的许皓费了好大的劲才从魔怔了的妹妹手中将侄子抱了过来,连人带床单直接抱着就朝上游台阶处跑。
这一晚,许家灯火通明,腿脚快的许皓打着手电筒去请村里的赤脚医生,许奶奶和陈美华一边心疼得直抹泪一边给两个孩子换衣服擦身体。
许博拿着毛巾想给安安擦擦身体,却手抖得连毛巾都快抓不住,孩子原本白嫩如藕节般的四肢已经被粗糙的树皮磨得血肉模糊,身上从胸膛到腰间更是被勒出了一道道红痕,整个后背都红肿成一片,直让人揪心不已。
一直泡在水中的许明晖却又是另一番情形,四肢和身体上同样有擦伤和勒痕,只是伤口纷纷泛白,皮肤皱,惨白得渗人。
两个孩子伤痕累累的身体看得众人一阵沉寂,泪流满面的陈美华忽然对着许博直接跪下,脑袋砰砰的磕在了地上,哽咽着语无伦次的说道:“三、三弟,大嫂谢、谢谢你……大嫂给、给你磕头了……大嫂对不住你……”
许博心揪成了一团,强忍着泪水拽住了陈美华的手臂:“大嫂,你快起来……,我们受不住……”再多的话却也无法说出口,他现在什么都不求,也不要大嫂的愧疚,他只希望自己的安安能快点好起来,能跟前跟后蹦蹦跳跳的喊爸爸……
一向不对陈美华高声的许昌喝住了几近崩溃的陈美华,他的心中同样对老三和老三家的安安充满了感激和愧疚,虽然不知道到底生了什么事,但只要看到那副场景就能知道如果不是有安安,晖晖今天肯定活不成。现在不是磕头道歉的时候,重要的是两个孩子,只要两个孩子都没事,哪怕日后让他当牛做马都行!
许爷爷一生什么都经历过,战争、饥荒、动乱、洪涝……,他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已干涸,以为自己没有什么能承受不住,但是,看着那两个趴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孩子,看着早上还抱着他脖子亲热的喊爷爷的小孙女满身伤痕昏睡不醒……,他感到自己的眼睛在热辣辣的疼,布满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
许皓很快就把村医严长民拽了过来,他家是祖传的赤脚医生,如今老父亲年纪大了就在家里看看诊,需要出诊的都是他在跑。
看见两个孩子身上的伤痕,已经行医多年的严长民也不由心惊,村里的孩子都皮实,小嗑小碰的其实都很少来看医生,这么晚了被找上门,他就知道可能不是小毛病,来之前问了下情况好准备对症的药物,但实际看到还是乎他的想象,这满身的伤痕直叫人触目惊心。
先检查了一下那个明显在水里泡了很久的男娃,幸好没呛水,他当村医多年,最怕遇见的就是溺水的情况,因为很多时候当他赶过去时都已经晚了,他对处理这种情况也最拿手,因为村子里到处都是水,多年下来,早已经验十足。
只要没呛水,其他的都好说,他又赶紧去检查那个更小的女娃,却是要严重得多,手臂有脱臼的迹象,韧带拉伤,身上更是有多处的挫伤与红肿,还有尖刺扎进了肉里……
等到所有的伤口都处理好,许安然小小的身体上已经缠满了纱布,两只手臂更是被固定住动都动不了。
大概是太累了,哪怕在村医处理伤口时疼得身体直抽抽,许安然也没有醒过来。
终于将两个孩子的伤口都处理好了,严长民擦了把汗交待到:“今晚要陪夜,因为两娃都可能会烧,我今晚就歇在这里,如果烧了立刻叫醒我。”
果然到了后半夜,两个孩子都先后起了烧,赶紧叫起严长民给挂吊水。
忧心忡忡的众人是彻夜未眠,哪怕换班躺在床上也无法成眠,都期盼着孩子们能平安无事。
天色将明时,两个孩子的体温终于都降了下来,听到严长民说接下来只要小心看护着及时换药,注意伤口不要炎,还有孩子受到了惊吓可能会夜惊,除此之外应该就没什么大问题了,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千恩万谢的送走了严长民,一家人这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许皓帮严长民提着药箱,他得跟着过去拿药。
许奶奶揉着红肿的双眼叨叨着要给乖孙们做好吃的。
许爷爷叉着腰站在门外深深的吸了好几口气才压下眼中的泪意。
许博将脑袋埋在女儿的枕边,泪水很快就洇湿了一大片。
许昌抱着头守在儿子的床边,双手几乎将头扯断。
陈美华呆滞的双眼仿佛重新活了过来,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起身急匆匆的往堤坝后面的林子里跑去。
在那片向阳的小树林里有着一块小小的空地,空地的中心处是一个小小的土包,陈美华疾步向土包处赶去,却在看到那块空地时忽然停下了脚步,原来已经有人先她一步过来了。
小小的土包上,还是穿着昨天那身衣服的许晓霞满身狼狈的趴在了上面,双手死死的揪着泥土,抖着肩膀在无声的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