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完全没想过角名伦太郎会出现在这里。
勇者的箱庭这种怀旧主题显然不是他的爱好,他更应该在排球队的会场拍照记录其他队员的发球教学的趣事,然后找一个阴凉僻静的地方,一边吃会场贩卖的稻荷崎特色棒冰,一边盘腿修改照片的图层和光影再上传社交账号。
他没有穿球服,一路慢悠悠晃过来的,衬衫的后背还是干爽的,领带松了一个口子散热,越过我僵硬的躯体接了一杯柠檬水。
“喝水吗?”他甚至多抽了一个纸杯,抬头问我。
“嗯……不用了。”
我的膝盖再次打直了,硬邦邦的身体从未如此笔直过,然而抬头,视线仍然只能碰到角名的肩膀。
也许是我的声音太小,角名没有听清内容,抽出的纸杯接满了柠檬水放进我的手心。
“排球队没有活动吗?”
我低头,假装专注水面属于自己的倒影,然而话一问出口,舌头立刻踉跄了一下。这是什么蠢问题?我在内心捶胸顿足。稍微踮脚向窗外看一眼,就能看见排球队火爆的发球教学活动,多此一举的提问,他一定在内心笑话我的笨拙吧?
“有啊,”角名点头,抿了口水,突然压低了声音,郑重而神秘,“所以我跑了。”
“……哈?”
“天气太热了。要吃棒冰吗?”
变戏法一样,角名突然拿出了草莓味的棒冰,从中掰成两段,他递给我其中一半,冷气刺得我频频吐舌头。
角名却很习惯这样的温度,支起单腿坐在墙壁边,咬着棒冰开始刷手机,先是特意翻到宫治的店铺宣传点赞,相册留存的几段视频稍微剪辑打码。他不说话,我便不知所措,罚站似的直挺挺立了一会,膝盖终于受不住了,小心翼翼瞥他一眼,抱着膝盖慢吞吞滑坐在他的身边,继续吃融化了一半的棒冰。
“说起来——”
“嗯?”
视频上传中,他没有按灭屏幕,搁在膝盖上玩平衡木的游戏,很是随意地说:“你在等什么人吗?平常这种时候,你应该已经跑到没人的地方去了。”
“是小泉拜托了我一点事。”
“她要告白吗?”
我愣住了,眼睛圆睁,发出了不可置信的惊讶声,几乎要整个人跳起来了。
“你怎么知道的?!”
视频上传完成,几乎是同一时间,第一个赞就出现了。
角名没有留意,拇指随意熄了屏,取下嘴里的棒冰:“如果是小泉的话,只可能是向有村告白了吧?很明显的一件事。”
“她的喜欢有那么明显吗?”说到一半,想到自己的事,我的声音有点心虚。
角名沉默了。并非是思考的沉默,而是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沉默。
“可能吧。”他含糊地说。
我说错了话,气氛陷入了难言的尴尬,低头喝了好久的水,肚子也涨了起来。沉默间,我忽然捕捉到音量微弱的说话声,似乎来自角名熄屏的手机,也许是注意到我的目光,角名捡起手机,解锁屏幕赫然是前一天我在新闻社活动的妄言视频。
我的脸“蹭”一下红了起来。
“啊——明明说好了不会放视频上去的。”我有些恼怒。
“是我拍的,”他说,“我没有上传。如果你很介意的话,我现在删掉?”
那天,角名也在现场?
我的大脑彻底宕机,客套话也说不出口,只是呆呆看着角名。
“不用删掉,”好久,我艰难吐出几个字,“是那天的我太,太自大了。”
“是吗?”角名没有删掉视频,切出屏幕,这回彻底熄屏了,“我倒觉得你说的很好。”
我有勇气站上台的原因其实是你的那句话——你一直是最有说服力的那个人,思考对你来说是好事吧?大概只有角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胡思乱想也好,过分敏感也好,这些特质一直是我的人生底色,即使是旁人嫌弃累赘的思考,对我来说也是至关重要的一件事。
没有任何理由,他一直肯定着我的存在。
草莓味的棒冰在口腔融化,粘稠的甜味在我的喉头滴落。
“我可能还是有点不适应这样的自己,”我枕着膝盖,小声剖析自己,“突然走到台前,向他人阐述自己的想法,在某一瞬间成为中心。虽然我向往这样耀眼的人生,但我似乎还不能很好地承担随之而来的……负面想法。”
不说话就不会说错话。不出现在别人面前就不会被评头论足。
我习惯了做人群中的黑点。
“后悔吗?”他问。
我摇头:“完全没有。”
“那么,我想,你还会继续做这样的事吧。”角名说。
没有感到后悔的我,迈出了第一步,之后应该还会继续做这些不像自己的事情吧。
想要变得更坦率,更勇敢,更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