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禄堂所说的做戏,倒也简单,他喊来下人,说要招待朋友,让厨师晚上给加几个好菜。然后整个下午,三人就在茶室中说些武艺,孙禄堂着意指点宁扬,从练法到打法,无不三言两语便交待的明明白白。
他虽没练过戳脚翻子拳的功夫,但是堂堂武神岂是虚名?一言一语,都是从武学的根本上说来,宁扬听在耳中,喜得抓耳挠腮。
到了电灯时分,后厨传上饭来,三人吃饱喝足,孙禄堂佯做酒醉,拉扯着二人要“抵足而眠”,自有人去他卧室加床、加被,三人洗了脸、洗了脚,便去了孙禄堂的屋里,这时夜幕低沉,孙禄堂打开窗看了看,招手唤过宁扬,指着侧围墙外的一条巷子,低声道:“小金,等会你就从这条巷子一直走,看见有口就拐进去,再出来便是大街,叫辆洋车送你过去,记住了,提前下车,一定要注意隐蔽。”
宁扬探头一望,从窗口到侧围墙,不下五六米,他苦笑道:“孙师,我这轻功练得可不大地道,要牵条绳子我还能试着爬一爬……”
孙禄堂微微一笑,眼里有戏弄之色:“哦?轻功练得不地道?不要紧呀,老夫的内功练得倒是很地道!”
?
宁扬听得一呆,忽然只觉身体一轻——莫看孙禄堂生得瘦瘦小小,居然单手提着腰带,把宁扬直接举了起来。
宁扬大惊:“你不会是要——”
说时迟那时快,孙禄堂左手扶住宁扬胸口,稍微瞄了瞄,嗖,给他从窗子里直接扔了出来,头冲前脚冲后,平平飞过空中。
宁扬这一惊非同小可,正待调整姿势,忽觉手脚腰肢都毫无知觉一般,竟然动都不能动了,就在他吓得快喊出来之时,却又作怪,后脚跟往上一扬,就仿佛有只无形的大手拿捏着他,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几乎擦着围墙边,轻轻巧巧落在墙外巷子里。
这时,手脚一热,又是自己的了。
宁扬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就这么张着嘴回头望了望,围墙高高,再看不见里面情形了。到这会儿,他大概有数了——孙禄堂以高深内力,直接封了他手脚,然后抛他出来时也使了手段,恰好平安落地。
这份本事,当真是惊世骇俗!
宁扬本来心里一直还挺美,就是跟孙禄堂试手时逼得人家动了双手,现在才知道,二人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天地之遥。
人,怎么能把功夫练到这个地步?
宁扬难以置信地摇摇头,吐出一口长气,定了定神,先不去想这些了,当务之急……他左右看看无人,低下头一溜小跑,跑了大约二三十米,果然见有另一条巷子,当下钻了进去,连走带跑,来到了大街上。
这时候大约晚上八九点钟,这年头没什么夜生活,街上人烟已稀,只有不远处一个大饭店的门口,还算灯火辉煌,有那么十几个黄包车夫在门口候生意。
宁扬快步走去,找了个健硕的车夫,跳上他车,摸出两块钱递过去:“四海饭店,急事,劳您驾快着点儿!”
这里离四海饭店并不算很远,要是正常收费,也就是三五毛钱的事儿。因此车夫当即大喜,连忙接过钱,满口道:“小哥放心,天津卫谁不知我这两条腿最快,您坐稳了且!”
拉起车来,先是快走几步,随即甩开步伐跑了起来,果然又快又稳。
没多少时候,四海饭店的招牌已是遥遥在望,宁扬连忙喊了声停,从车上下来,笑道:“多谢相送,就到这儿吧,还有几步我自己溜达溜达。”
车夫自然乐得省力,千恩万谢去了。
宁扬站在原地想了想,不远处有个小小的杂货铺,老板正在上门板,他踱步过去,买了香烟火柴和两瓶白酒。
他一边往四海饭店走,一边顺手开了一瓶酒,嘟嘟嘟往嘴里灌。
说是灌,其实最多也就咽了那么一口半口,其余都顺着嘴角流衣服上了,顿时散发出浓烈的酒气。
他顺手丢了空酒瓶,将另一瓶也打开,这么三五步一口的假喝,然后撕开香烟,点上一根,皱巴巴叼在嘴角,二十步没走完呢,已是歪歪倒倒,一副落魄醉汉的模样。
就这么一摇三晃地往前走,这里站一站,那里靠一靠,仿佛已经大醉。几百米的路,足足走了一两小时才给他走到。
这是四海饭店也已经灯光昏暗,斜对面街道上,一个老汉手脚利索地铺陈来了馄饨摊。
宁扬晃悠悠走过去,往折凳上一坐,口袋里摸出一块钱拍在桌上,喊:“下碗馄饨来,拆骨肉也要一份,酱油香菜多放。”
天津的馄饨比别地不多,肉滚滚的大骨头熬汤,待那肉煮烂了,便单独拆下,叫做拆骨肉,光光溜溜的大骨头继续熬煮,那拆骨肉便分成一份份的,若有客人点了,自己按口味加酱油香菜一般,用以佐食。
那老板高声道:“得嘞,您稍等!”麻利地取了只碗,盛上几两肉,加了点酱油香菜,将碗轻轻颠了几下,端在宁扬面前,满脸堆笑道:“您先用,馄饨刚下锅。”
宁扬慢吞吞在筷笼里摸出两只筷子,便去叉肉吃,没吃两块呢,馄饨热腾腾端上来了,加了猪油白胡椒面,香气扑鼻。
老板取走了桌上的一块钱,一会儿又送回几毛来:“给您的找钱。”
宁扬摇摇手:“不要找了,再上份肉来。”
老板喜上眉梢,收了找钱,回去拌肉去了。
宁扬垂腰塌肩膀,坐没坐相的吸着馄饨汤,不时舀一颗馄饨,吃两块肉,喝一口酒,一副酒腻子享受人生的懈怠模样。
他脑袋低着,眼睛从碗的边缘扫过去,暗暗打量着南来北往的人。
到了大约十一点来钟,忽然十七八人,浩浩荡荡从大街那头过来了。
这些人都穿黑衣,带着帽子,帽檐压得很低。有的人手探在怀里,还有五六个人,则是背着长长的刀,远远看着,便有一种铁血肃杀之气。
看这些人的方向,正是四海饭店。
宁扬眼睛一扫,几个卖烟、卖水果的小贩,拉车的车夫,不约而同地远远围了上去。
他妈的。
宁扬暗暗骂了一声,这杀手就像个杀手,埋伏的也像埋伏的,任谁都一眼就看出不对来了,这你们还化什么妆倒持什么,明刀明枪直接开打多好。
那伙穿黑衣的也大大咧咧,直接走到四海饭店门前,有个中年胖子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其余人齐齐点头,顿时兵分两路,一路跟着中年胖子昂然进了四海饭店,另外七八人散开,围住了大门,枪上膛,刀出鞘,傲然看着围上来的这些小贩、车夫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