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小宝心道:“你先掷,我再做老干,你就没法儿啦。”不料骰子掷出:八点!韦小宝知道今日遇到了高手,越发打起精神,使出浑身解数,却依旧是个八点,老叫花九点。不一会儿,老叫花面前的银票,便摆满了一堆,足有数万两。韦小宝深得掷骰子作弊的窍门:使灌铅的骰子,关键是在手心摆好,然后靠手腕恰到好处的力道,掷出所需要的点数。可他目不转睛看着老叫花,掷骰子时并没有任何作弊的迹象。韦小宝也与不少武林高手掷过骰子,他们的作弊,或是便内力将骰子如摆列一般;或是用真气在呼吸之间,拆骰子拨弄出所需要的点数……可老叫花离开桌子远远的,呼吸之间也不对着骰子,却不但能便得自己老掷九点,而且能使得对手老掷八点。这等功夫,也真是匪夷所思了。韦小宝虽混进江湖,却对武功见了就头痛,是以他虽说拜的都是武林一等一的师父,却是没有学到一门真正的武功。他最感兴趣的是赌钱。见老叫花显露了这等高深莫测的“老千”手法,韦小宝虽是输了银子,却是满面的笑容,比嗜武之人拜了名师、得到绝预武功秘籍还要高兴,连连拱手道:“真正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老兄这一手,兄弟佩服之至。老兄若是瞧得起我,咱们二人结为金兰兄弟,如何?”虽说老叫花年纪足有六十,而韦小宝不过二十几岁,然而韦小宝身为丐帮帮主,这样说话,却是高抬了老叫花了。老叫花也急忙站起身,毕恭毕敬地说道:“属下不敢。”将银票一起推到了韦小宝的面前,道:“韦帮主,这是你的银子,属下大胆,使诈赢得来的,不作数。还是物归原主罢。"韦小宝不要,笑道:“我也没少了使诈啊,只是诈不过你罢了。银子还是你拿去。韦小宝虽说人品不怎么样,赌品却是没得说的。”
老叫花道:“这银子韦帮主不肯收,属下决计不能要,不如分给帮中弟子。韦帮主,你看如何?”韦小宝立时拿起银票,对看热闹看得目瞪口呆的帮众道:“这是曹爷赢了赏给你们大伙儿的,你们谢过曹爷罢。"老叫花子大喜,道:“久闻韦帮主仗义疏财,今日一见,方知所传非谬。也罢,韦帮主若是有兴致,我便将这门祖传的绝技献给你老人家,保你老人家赌场得意,一帆风顺,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如何?”韦小宝连连作揖道:“承蒙赐教,承蒙赐教!”老叫花子笑道:“这等好事,却不能让他们大伙儿知道了。一传十,十传百,韦帮主,你老人家要找只羊牯,那时候可就太难了。”老叫花携了韦小宝的手,道:“咱们走吧。”两人并肩出了席棚,来到张良墓前。其时夜色深沉,月牙儿在云中忽隐忽现。四周没有人影,没有声音,只有丐帮帮众喝酒划拳、赌钱吆喝之声不时传来。老叫花子忽然南而站好,道:“韦小宝接旨!”韦小宝一怔,却是习惯使然,本能地跪倒在地,道:“奴才韦小宝恭请圣安。"老叫花道:“奉皇太后懿旨:韦小宝身为额驸,却抛妻舍子,东游西荡,全不顾皇亲国戚的尊贵,纵情江湖,成何体统?着即日来京,侍奉膝下。钦此。谢恩。”
韦小宝例行公事地叩头、谢恩,心中却极是茫然。他被那个假太后毛东珠吓破了胆,一听“太后"二字便胆颤心惊:“好端端的太后下的甚么懿旨?难道公主臭婊子拨弄是非么?臭婊子不知道自已是假太后毛东珠与矮头佗所生,真的拿自已当金枝玉叶么?便连老子这个额驸,也是西贝货,当不得真的!”想到这里,韦小宝的心里想地一动:“皇太后却是知道公主是老婊子生的,为甚么一反常态,对她如此亲热,还要我也去侍奉膝下?这里面定是大有章。可惜老子不识字,读不懂章·…章?对了,那日我去叩见。太后,她的案子上放着《四十二章经》。没听说她吃斋念佛啊,放一部(四十二章经》做什么?难道要敲山震老虎、震狮子么?真太后假若也象假太后那样做《四十二章经》的章,那便乖乖不得了,韦小宝要糟糕。”他只顾怔怔地想心事,全然忘记了宣读圣旨的“老叫花”。“老叫花”请了个安,道:“卑职给韦爵爷请安。”韦小宝这才想起了他,忙道:“不必客气,阁下是谁啊?"“老叫花”将手在脸皮上一畏,易容之物尽行落去,露出一张韦小宝所熟悉的脸,韦小宝“啊”了一声,道:“原来是曹大………”他想说“曹大花脸”,想起人家现下是传旨的钦差,便改口道:“曹大人。”“老叫花"不是别人,正是曹雪芹的祖父、一等侍卫、江宁织造曹寅。曹寅有意无意地问道:“韦哥爷,你想什么哪?”
韦小宝忽然落泪道:“人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这话当真不假,千真万确。我才离开皇太后她老人家几天,她老人家就传懿旨,这让我们做奴才的,怎生…怎生…”竟然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了,一感激涕零、无以名状的模样。说哭就哭是韦小宝的拿手好戏。
他眼里流着泪水,心里却道:“曹大花脸与小皇帝的关系非同一般、老子可得要好好用太后吓一吓他,省得他去与小皇帝胡说八道。"曹寅道:“韦爵爷,你老的圣眷,可真没得说的。"将头凑到韦小宝的耳边,低声道:“自从你老去开封河督府就任,太后身子就不大好、虽说太后将你老的小爵爷接进宫里,承欢膝下,太后她老人家还是落落寡欢。是以皇上也让卑职转告你老,接旨后立即回京。”韦小宝的长子韦虎头,出生数月,便有爵位,是以曹寅称之为“小爵爷"。
韦小宝道:“那是自然。”心里却道:“太后相召,倒是更须小心。不弄得清楚明白,京城是不能去的。”
见曹寅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已,便岔开话题,通:“曹大人,你怎么找到我的?"曹寅道:“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说是丐帮要推选第十九代帮主,这等热闹,谁人不想来开开眼界?我想韦爵爷说不准也在这里,便寻来了。方才得罪之处,韦爵爷莫怪。”韦小宝笑道:“你那手‘老千’做得当真出神人化了。”曹寅淡淡道:“也没有什么只不过桌子下的双脚潜用内力,震动了地面,地面又震动了桌子,那骰子便能随心所欲了。”曹寅轻描淡写,韦小宝却明白,以内力震动地面而能使得赌桌上的骰子掷出一定的点数,内力之强且不去说它,单是那力道拿捏之准,就非一般江湖人物所能为的了。曹道:“卑职想的这一招,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怕的是这道密旨,被江湖人物发觉,为韦爵爷您带来不便。即便这样,这消息只怕还是走漏了。”说着,身形骤起,疾如闪电,便向左近一棵小土包扑去。韦小宝可是什么也没发觉,只顺着曹寅的身形望去,只见那小土堆旁,倏地跃起一个身影。正想逃逸,曹寅却已赶到,凌空一掌击去,那身影只得回身应战。四掌相交,那身影闷哼一声,应声而倒。韦小宝听那声音极熟,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不禁叫道:“姑姑!”那人正是宫女陶红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