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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大概是夜深得很了,她的思绪才会这样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 想着想着,走着走着,垂花门的形状在抖动的烛光边缘显现了。 又到了要分别的时候,邵代柔咬牙只恨路怎么这么短,明明钱嫂子领她走来时要七拐八绕走那样久! 没有理由再多逗留,那就只能道别了,她勉强笑起来,那笑容纠缠缥缈看不清,强装轻快的嗓音混在风里,“喏,说着说着话,没想到就这里了。我去了,将军莫好再送,回吧,啊。” 说罢赶紧提着裙摆迈上台阶,生怕慢了一步,那分诡异的不舍就要作怪发散蔓延开来。 “大嫂。” 被他叫住,那一刹胸腔中堪称惊喜,其实明知道他不会说什么,也依然为能多捱延上几个瞬息而感到欣喜。 她飞快转身,裙袂在半空中荡出一道月亮般的弧,把横流的眼波强压下去,只问:“啊?” 与她游丝般起起落落的心境相比,卫勋的神态语气却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如从前一般岑寂地看着她,仅有的一两分另眼相待大概也只不过是因为一两分的责任和怜悯。 “灯笼拿上。”他把灯笼递到邵代柔跟前。 啊,原来只是给她灯笼而已…… 邵代柔心生遗憾,却又为这份贴心感到一丝多余的熨帖。 她不伸手去接,脚尖倒是已经停下来完全朝向他,她问:“灯笼给我了,将军当如何回去呢?” “往日时常夜里行军,习惯了,夜视能力尚且过得去,大嫂不必多担心。” 噢,他自谦说还过得去,必然是极佳的了。 说话间,卫勋再把灯笼往她身前递了递,“拿好。” 每当他用这种有些命令式的口吻对她说话,她就忍不住一颗心怦怦跳起来,好像他在管束她,从今往后他要管束着她,从此前方不再是一片大雾茫茫,每一片雾都被拆解成细碎切实的云团塞进她怀里,只要她一步照着一步做,就能得到奖赏。 奖赏是什么呢? 大概也就是多瞧见他一眼罢了,还能再有什么呢。 这样一想,连庆幸的喜悦里也不知觉掺杂进一丝难以抗拒的索然来,邵代柔脚下一步一缠黏地走着,终于还是忍不住回了头。 明月稀缺,夜幕黑得纯粹,连地缝里的苔痕都照不见。卫勋依旧站在那里目送着她离开,瞧不清神情,只能模糊瞧见轮廓,巍峨如山,稳重可依,却也不动如松。 因着一些因缘际会,他短促地参与进她残羹冷炙般的生活中来,惊鸿一瞥,注定无疾而终,草草收场。 然而在他繁花锦簇的一生中,她兴许连个值当回忆的过客都算不上。 倒也谈不上酸楚吧,万般皆是命,谁还逃得过命?邵代柔抬臂冲他用力挥挥手,一转身,狠狠心将愈发重的步子从地上拔起来,快步跑回了那间一无所有的窄屋里。 不同于邵代柔那间阴暗霉臭的小屋子,卫勋推开自己的房门,仿佛踏进的是明媚温暖的春日,整间屋子被烛火照得如白日般亮堂。 他说要搬进来,李家上上下下花费了大力气,将屋子拾掇得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卫家家仆也日日都来,里里外外都焕了新。 卫勋摆了摆手,两个小厮顺从地从屋里退了出去。 其他京城里长大的公子哥,房里总是习惯摆上几个人贴身服侍。 卫勋不同,战场上步步惊心,越是近身的地方越是意味着危险,纵使卫家的家仆全都细细筛过底细,大多往上几代人都在卫府或是卫家军里卖命,知根知底,算是信得过,但麻烦这种东西,总是多一分不如少一分的来得轻省。 而且,只是没有人围在身边端茶递水罢了,并不意味着无人照料生活起居,譬如床前的铜熏炉,卫勋不大讲究这些,但熏炉里炭火和香料永远齐全。 他在桌前坐下,一手从暖炉上拎起茶吊,脑海里蓦的出现邵代柔那双满是伤痕冰冷僵硬的手。 想起前日走进她那间黑乎乎的屋子,阴冷潮湿,窗前连个火盆都没摆,人往无尽的昏暗里一埋进去,让人想起的是官宦人家夏日储冰的地窖。 此事实在不方便找李家说道,虽然是李家欺人太甚,可由卫勋出面,无端端干涉人家内院烧炭取暖之事,实在僭越。 要论起缘由,那是他无论如何都不应当私自到过邵代柔的住处,对她跟前短了炭火的事情原本不应该知晓,若是李家人误以为邵代柔私下里找机会对他诉苦哭冤,那才对她是真正的不利。 眼下更深露重,如何想也不应当是一个登门的妥当时机,但如果再迟一日,她又得在那间冰冷的屋子里

再生捱一夜,茶吊子在夜风里冷透了,夜里冻醒转来,想喝上一口热茶都要冒着风雪走到厨上去讨要。 手中茶壶一顿,卫勋缓缓抬眼,望向窗外那堵不需费力就能越过的矮墙。 罢了。 想他卫勋,六岁起便上校场操练,十二岁莽撞扬鞭闯沙场,前半生活得堂堂正正无愧于心,何曾想过有一天会干上诸如翻院入墙之类偷鸡摸狗之事。 若是卫家祖先泉下有知,怕是要捶胸顿足,命他跪在祖宗灵前肉袒负荆朝苍天谢罪。 至于屡次翻墙的目的,竟然是为给一个女子送针送炭,那就显得更加不可思议了。 邵代柔蹲在地上,端了盆冷水在屋里擦洗,在灵前待久了,满头满脸都是灰,浑身烟熏火燎的气味。 至于为什么用凉水,是李家厨上的人实在难缠,钱嫂子总是不见人影,邵代柔只能自己去要水。 讨桶热水罢了,那帮烂了心肝的竟然还想要打赏,邵代柔不给,他们就三番五次刁难,不是将将用完了要再烧,就是上院点名了马上要。 撞过几次南墙,邵代柔也不乐意去废那口舌了,自己去井里打来井水就使,反正在家里也洗冷水洗惯了,柴火在哪家都不便宜。 寒冬腊月的天,她哆哆嗦嗦擦洗完,水端出去泼在屋外,然后闩好门,想到黄皮,又仔仔细细检查了好几次门,才抖着手脚钻进被窝里。 被窝也是冰凉的,不知睡到半夜能不能捂热。 刚想闷头睡去,耳朵半钻出被沿,竟然从呼啸的风里听出了卫勋的声音。 她还以为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痴得都忘乎所以了,结果坐起身来偏起耳朵细细分辨—— “大嫂,睡下了吗?” 真的是他! 邵代柔一纵身跃起来,被子从身上落下,满地上找鞋。 至于穿着入睡时的衣裳见客妥不妥当,这不是邵代柔这样的人应该考虑的问题,只有家境阔绰的夫人小姐们才有闲情和闲钱准备专门入睡穿的寝衣,像她这样的,内搭的长抹胸夜里勉强充当寝衣穿,起床后外罩一件褙子便可以出门。 深冬时节么,也不过换披一件粗麻制的薄袄,便趿上鞋去开门,脚下太着急,过屏风时还差点绊了一跤。 这狠狠一坠的感觉将她短暂从不合时宜的贪嗔痴妄念中解脱出来,天爷,怎的又痴了呢。 自持些罢! 这样想着,绕过屏风后便刻意放慢了脚步,托起门栓,等了几等,理了理衣衫,才缓缓拉开了房门。 卫勋发誓,他在目光触及她的第一时间就立刻偏头避开—— 还是迟了。 他清楚看见散落肩头的乌发如同入夜湖面,还有微微侧过去的细白脖颈——不是深闺娇养出来的圆润饱满的白,而是过于寡淡的惨白,像掺了灰的雪,像被雨水冲刷后的灰尘,今日或许是因为落雪的月夜装点,落在他眼中的那一瞬,竟然恰似皎月坠湖。 自然,卫勋也清楚记得手指间正在扣上的朴素衿纽,没有任何花样额外装饰,只有不慎刮花的道道指痕。 目光锐利于将士而言是无上的天赋,然而这一刻,卫勋竟有些自恨起敏锐的观察力和记忆力来。 邵代柔倒是没大往心里去,她算是哪根葱呢,哪里能够好命如那些千金小姐,被人瞧上一眼就算是受了莫大的冤屈。 她呢,平日里四处接活计,要挽起裤腿踩浣衣,要抡起衣袖近庖厨,讲究不起。 一步赛过一步快,像是唯恐有什么大事发生。 可是细想一想,眼下还能有什么大事?哪怕天塌了好像都没要紧,更多的都是出乎意料的欣喜,能瞧见就够够称意了。 她扶着门框,尽管手指尖几乎都要掐进墙里,也尽量把语气端得稀松平常:“这样夜了,将军怎么来了?” 皎皎月无声,飘飘雪映月,卫勋立在她的房门前,他是那样高大,宽厚的臂膀挡住了所有的风霜雨雪,轮廓笼起了银色的光,像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他说:“我来给大嫂送炭。” 脚边摞着一筐码放整齐的银霜炭,邵代柔眼尖,是在金县令家里都罕见的好东西,嫂子金素兰每到冬日都会炫耀,说是御用的内造炭,说烧起来没有呛人的烟,连墙面都不会熏黑。 邵代柔又惊又喜,“哎呀,怎么好劳烦将军大半夜跑动一趟呢!我不怕冷的,往日在家里,屋里也不点炭,挨得住,习惯了。” “夜里也挨得住?”卫勋顺着她的话随意问道。 邵代柔笑着答道:“夜里冷呀!冻得手脚都发僵,我就跟妹子

宝珠睡在一块,两个人挨着就不冷了。” 所以她平常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 卫勋沉默着,似乎也不应归他管。 邵代柔还在肚子里琢磨该怎么感谢他才好,便听见他说:“还有这个,大嫂拿着。” 他递过来一个什么小东西,邵代柔下意识伸手,手掌心往下浅浅一坠,托住了,原来是一个 铜丝袖炉,竹节形的,外观清雅古朴,暖意无限,阵阵清香。 卫勋视线仍然偏向侧方,端正道:“大嫂靠一双手做活计,这里头填了香饼,用来炙手熏衣都便宜。” 他没看她也好,这才方便邵代柔一瞬不瞬盯着他瞧。 她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小小手炉,像托着一整颗小小的心脏,心中回想着,她曾经拥有过这样奢侈的东西吗?或许有吧,太过遥远的记忆提供不了切实的佐证,在她能够真切想得起来的人生里,这是她拥有的第一件手炉。 炉里的香饼子起来,连一颗心都被捂得滚烫发热。 怎么办,就连脚下的泥土都好似不复冬季的僵冷,好像湿漉漉的,绵软的,地表微微向下塌陷,恨不得整个人都沉进去、醉进去,忘乎所以。 耳畔只剩下来自旷寂院外的遥远风声,卫勋微微偏开着并无特殊深意的英挺眉眼,邵代柔望着,望着,怎么办,叫她该怎样自持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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