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夫人又去后厨给王泽丰端了碗热汤,放在石桌上,示意他喝了润润嗓子。
“你这身体是怎么糟蹋成这样的?把手拿过来我再给你把把脉。”韩千樾见王泽丰的状态比刚才好一些,想要再为他详细检查一番。
王泽丰犹豫地向韩千樾伸出瘦削的手腕,对韩千樾的问题也是避重就轻地回答:“饿晕了。”
一炷香后,“你这身体亏空已久,幸而还有些好底子在。往后除了每日饭食调匀地吃、切莫太过劳累外,去药房照着人参养荣汤的方子抓药,连着喝上两月左右便可调理回与从前无二。若是常常按摩足三里穴、关元穴和太溪穴,双管齐下,好得也快些。你如今脾胃虚弱至极,这几日的饭食尽量软和些,也别吃撑,少食多餐即可。长治的气温已有些寒冷,你也得记得添衣,莫要受冻,再伤了身子”,韩千樾老神在在地开口说。
“至于你身上那些暗伤...应该是鞭伤吧。伤人的人有些本事,抽打在肌肤上看不出一丝伤痕,全都痛在肌理中。这伤也无需上药包扎,你且忍忍痛,身子内里自个修复好了就成。”韩千樾结束了滔滔不绝地嘱咐。
“原先以为你是北边来的流民,没找到活计才饿晕在店门前,可你身上都是暗伤,你究竟是何来历?”韩千逸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暗觉自己和妹妹捡了个大麻烦回来。
“我确实是北边一路流亡而来,但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我与流亡路上结识的大哥到了长治后,一同在一户人家当护院,后遇着些事……我被一伙不认识的人抓了去,关在地窖里,晕死了好几日,偶尔清醒时就听到有人说拍卖什么的。”王泽丰不愿细说其中关窍,囫囵吞枣地解释一番自己的来历。
“那伙人抓你可是因为你的长相与中原人不同?”掌柜也有些好奇地开口。他一家的外貌与长治当地人本就有些不同,但好在他们族人好几代前就迁到了这儿,人数多了也不显得似异类。但王泽丰这人眉眼间的异域感比他们一家更重,但又不完全与外邦人相同,想来在某些人眼中很是稀奇吧。
王泽丰略微迟疑地点点头,但也不愿与众人继续讨论过去的事。
“你的五官深邃而精致,身量也是流畅匀称,对人牙子和买家来说确实是香饽饽。”韩千樾从小被娇宠着,大多时候也都在山中道观度过,人情世故这一窍不怎么通。说得好听些是直言不讳、为人豪爽,说得难听些是口无遮拦、情商不高。
“咳咳咳咳咳”,在一旁用热茶驱寒的韩千逸听到妹妹的话,一口水喷出半米远,全浇灌在王泽丰的头顶和后脑勺上了。掌柜夫妻二人见这场面也尴尬异常,各自先回前厅和后厨去了。
“王公子,实在是对不住。”韩千逸面上满是歉意,掏出帕子连忙上前去擦拭他发丝上的水渍,“我不是故意在身后袭击你,实在是……实在是小妹方才语出惊人,一时吓到我了。你宰相肚里能撑船,别往心里去,她这个人也没什么坏心眼,刚才那话也没恶意的,是我们家没教好她,让她这般口不择言,我代她向你道歉。”解释完将手里擦拭了几下的帕子塞进王泽丰握着的手里。
听到韩千樾的话后,似是勾起了王泽丰不好的记忆。他面色铁青地站在原地,嘴唇不停翕动却说不出一个字来,身体绷得似铁一般僵硬,脊背因为虚弱无力有些支撑不住,双拳垂在两侧紧紧攥着帕子。他一把甩开韩千逸的手,一个眼神都没往两人身上投,苍白着一张脸,径直从牛肉面店离开了。
“是我的话有什么不妥之处吗?他看上去好像有点不高兴,还跑走了。”韩千樾自顾自地收拾着行医袋和包袱,有些不理解王泽丰突如其来的情绪。
“你这情商啊,得罪了人还不知。他都被人拐了去、遭了些罪才逃出来,你还说风凉话。还有先前对掌柜的失礼,他们颇有些禁忌,你嘴上也没个把门的,亏得老板知你心不坏,没与你计较。你往后话说出口前在脑子里先过上几转,明日去店买本《语言的艺术》你好生研习琢磨。”韩千逸难得板起一张脸严肃地教育起妹妹,从前他一直是扮演知心二哥的形象。
“二哥,你让我自己一个人安静想想。”听完自家二哥的训斥,韩千樾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在没注意到的时候伤害了别人。
“我先去掌柜那儿结账,你想明白了就出来。”韩千逸几乎没有担任过教育家长小辈的角色,教训完妹妹一时也有点尴尬,想着先离开让妹妹自己缓缓,捋捋明白。
“掌柜的,结账。”韩千逸走到柜台前朗声道。
“一碗牛肉面是七钱,另加的一碟牛肉是八钱,一颗卤蛋是二钱,承惠您二位二十六。”
韩千逸拿了一两银子放在掌柜面前,“今日舍妹非要救人治病,占用了你们夫妻的地盘和时间,多出来的这些算是我们的补偿,望二位见谅。”
“这本就是举手之劳的小事。这钱我二人也不好意思收下,公子拿回去吧。”掌柜略有些愧疚地开口,“今早我开了门,这人就靠在我店门前,我以为他是乞儿便没搭理他,也未曾予过他一碗热茶。若不是你兄妹二人执意要帮他,他也留不得性命。”
“帮助他的心念由我兄妹而起,可落在实处的帮助也有你们的热汤,早晨他靠在你的店门前也许是因为屋内热气暖和,你没有嫌他脏了门头、阻了客人进门脚步而驱赶他,你们和我们一样关心这个陌生人的生死。”韩千逸把那一两银子朝掌柜的方向又推了推,“何况这钱是我兄妹二人叨扰多时的赔偿,你就收下吧。”
“二哥,可付过账了?我们去找客栈吧,太阳落山了也不方便”,韩千樾从后院出来催促道。
韩千逸向掌柜拱了拱手,行了礼后施施然离开。
掌柜将二人送至店门前,目送两人往城中心走去,“二位贵客有机会再来小店啊,我给你二人免单!”
兄妹二人并肩往城中心最好的客栈走去。
“二哥,我方才认真想过,今日确实是我口无遮拦了,你教训得对。我从前都没注意到话会伤人,不管我是不是有意,因为我无法完全感同身受他们的遭遇,我的话是否会成为刺向他人的利剑不是取决于我以为的。”
“知错能改的都是好孩子,能反思、接受错误就是二哥的好安安,往后要时常反省自己的言行。今日我也有错,我明知他们的忌讳却未提前告知你,我知你率性直言却未对你多加阻拦,我也要承担一大部分的责任”,韩千逸也反省自己道。
“二哥,是我不精于与人交往之道,差点惹出祸事来。我们要不要找那王泽丰道歉?看他那可怜样儿,也不知道有没有钱吃饭买药。”
“算了。他有太多秘密,与他少纠缠还能少沾染些因果。我们本就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还帮了他一把,已是做了莫大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