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你是谁!”苏尚潮震怒。
他激动地抬手指着万筠松:“倘若天下人都如你一般行事,国之危矣!我看师傅这些年教你的道理都进了狗肚子!”
万筠松紧抿双唇,双手紧攥衣袖,固执地与苏尚潮对视。
苏尚潮气极,侧过身,深呼吸以平息剧烈的情绪。
“你想过没有,若是这样不明不白地被你救出去,何氏将来在历朝如何自处?难道她要永世隐姓埋名,或是远走她乡?这难道就是你所愿?”
他凝重地看向万筠松,试图放缓语气:“你何故因一时意气而罔顾礼法?即使陛下势薄,尚有顾忌难以做下决断,但朝中还有我,还有你朱右清师兄,你与我们说说情况,我们总是会帮衬你的。”
“师兄。”万筠松的声音极力克制,但细微倾听能辨出几丝颤抖,“我知你重情义,但你也不必说好听话蒙蔽我。若不是当今朝局无人可用,我们何以得重任?因先帝之故,陛下是极其忌惮结党派系的,且不说你如今刚升得刑部尚之职,背后是无数双眼睛盯着你,朱师兄他也是有大志向,要做何事、如何行事,他的心里向来是极有成算的。”
她垂下眼:“便是我自己也晓得,我此去江州治税之事极为紧要,发生了这样的荒唐事,朝中各人对我皆是退避三舍而唯恐不及,我怎敢在此时拉你们下水。”
苏尚潮冷哼:“既说道这儿,我便要问你,你去江州之事难道没有他朱右清的撺掇!他顾着他的青云之路,倒是垒了别人当垫脚石。”
万筠松认真地看向他:“此事与朱师兄无关,是我毛遂自荐的。”
苏尚潮不解:“你明知这并不是个好差事,做好了捞不到好处,做不好反倒要背上大罪,历来这样伤筋动骨的事总是讨不得好处,你这又是何苦呢?”
“师兄你知道吗,在何大人四面楚歌的那个夜晚,王把我叫上了他建在嵩县的高楼,他说我是江太傅的徒弟,是朱右清的师弟,是故邀我一叙,若不是那一叙,当夜在嵩县人头落地的该是我了。”
她的声音很平淡,不带一丝情绪,冷漠地像是在讲述数千年前传说里的故事。
“自我科举得第以来,似乎总是冠着师傅和师兄的名号,得你们庇护,荫蔽于其中。但我以为既然选择了官场,总不能永远中庸地苟活于一隅,当年我与师傅大吵了一架,也不是为了这样不温不火的生活,如若真是这样,不如一开始就如这世道训诫的那样,选择所有女子该选的路,闭门于闺阁。”
她看向窗外,眼里闪动着光:“十岁时我第一次读,上写‘归舍不能食,有如鱼中钩’,我感到困惑。”
万筠松自嘲一笑:“当时我对师傅说,他写得真好,我寄居在破庙时,每每乞讨不到食物就是这种感觉,可是这就是读人要写的东西吗?就是写我这种野民肚子饿的心情吗?可是那些童生举人不都绫罗衣裳,至少是不缺吃穿的啊?他们写这样的东西又是要做什么,他们也知道这样的感觉吗?”
年幼的万筠松被江太傅领着进了白鹿院,宛如踏入一重未知的仙境,这里所有人宽厚待她,她有体面的屋舍,有足丰的食物,和以往种种截然不同,所以她感到好奇,感到新奇,总是有数万个为什么要宣之于口。
江太傅但笑不语,从中翻出了另一首诗作要她诵读,小万筠松读得磕磕绊绊:“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那时万筠松似懂非懂,一知半解,捏紧拳头,满脸壮志:“往后我挣钱了,要修好多好多的庙,这样像我一样的乞儿也能有足够的地方住,再也不用担心被那些恶霸抢占地方,也不用担心被驱逐了!”
“好,你可要记住今天读过的诗。”江太傅像是被她逗笑了,摸着她的脑袋说。
回忆逐渐收拢,万筠松的目光重新聚焦到窗外的树上,低声囔囔自语:“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师兄。”她重新望向苏尚潮,“我从未忘记师傅教过我的诗,也从未忘记师傅教与我的道理,我有我的理想,我想要通过我的能力实现它们,所以我要站上朝堂,我要夺取能匹配的权力,我从来不觉得我这样的想法有何错处,我也不为它后悔。”
“除了……”她放轻了声音,带着负疚与悔恨说,“我愧对于何大人,他是替我而死的。”
苏尚潮满脸不同意:“从前你说你要科考,我就觉得你胡闹,不成想师傅竟也同意了你的胡闹,你以为朝堂是写字作画的地方吗?你有大理想大追求,这是很好的,可朝堂云波诡谲,你如今也见识到了,这里根本不是你实现理想的地方。太过出挑只会招致愤恨,中庸处事才是最适合你自保之道。”
“更何况身为姑娘,你可知若是有一天这重身份被揭露于世,你面临的将是何种口诛笔伐!我们即使要保你,恐怕也是力不能逮。你想要独当一面何其艰难,你认为为何王单挑你去叙旧,你又认为为何朝堂如此多的人,独你几人去了江州你现今依旧安然,你有朱右清这个师兄在内阁作保,你是江载的学生,只要不出格,这几点足以让你安稳地度日,为何总想着做大事?师傅也是,纵着你也该有个度,朝堂中如何祥一般被拎着做领头的赴死鬼的事更是不少,你如今也见到了,竟还存着你的妄想?”
万筠松急急打断他的话,坚定道:“便是如此,我才更加坚定我需要更多的权力,方能保护我要保护的人,方能为那些为竟之事筹谋。”
“你们从前说女子科考是件荒唐事,但我如今也站在这儿,领着官俸与你讲话,我能考上,也能在其位做得不比任何一个同窗差。师傅领我进白鹿院,让我能同你们一同读,所以我非常感谢师傅,我当年与他争吵,是因为师傅也认为现今律法禁止了女子科考,但我认为这是不公平的,凭什么我一身才学与壮志要因一条纸上黑字而可惜无处施展。律法不公,我就有责任去改变它。”
苏尚潮不赞同地摇头:“你性子倔,向来是个有想法的。从前我便管不了你,你和师傅大闹一次后,师傅竟也同你一起胡闹,现在我就更管不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