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越说越激动,余徽晓不得不打断她,想让她休息一会,但姥姥不肯,非要拉住余徽晓,继续说。 “十年前,她有了孩子,她瞒着我,不想让我多管闲事。但我什么都知道。每次她去医院,我就小心地跟着她,躲在墙角里,趁她走了才去跟医生聊两句。 我原以为她是不愿意要那个孩子的,但知道她的想法后,我说不出来的难过。她生下那个孩子,再把他送走。我知道这是她心里的坎儿,她过不去。 不管之后我怎么想去弥补她小时候失去的东西,我都再也没办法补给她了。原本我想,人生那么长,有的是时间去等待和解。但是现在,也许姥姥等不到了。” “不许胡说。”余徽晓听不下去。 “好好,是胡说。”姥姥主动让步,回归正题,“我刚才跟叶敏生聊过了,他这次过来,就是想让孩子见见你小姨。你不用担心。你小姨目前应该也没有和他重归于好的意思。” 话是这样说,但余徽晓想想叶敏生和叶家当年对肖珊做过的事,心里怎么也不踏实。 “那要是他对小姨死缠烂打怎么办?姥姥我跟你说,这人真的很离谱……” 余徽晓开始一股脑倒苦水,从叶总怎么叫小时工过来,再到管束她跟杨乐,还让她给那个小孩辅导作业。 余徽晓越说越生气,姥姥却听笑了。 “缘分这种东西咱们管不了。人是会变的,感情也是会变的,走一步看一步吧。但有一点,能进咱们家的男人,都得先学会服软……”姥姥压低声音说。 病房门开了,打水进来的叶敏生在门口脚底一滑,差点摔了一个大马趴,把旁边的护工也吓了一跳。 余徽晓嫌弃地看了两眼,过去把水接过来。 姥姥眯着眼睛看叶敏生,优雅地微笑。 当着他的面,姥姥不好再说他,就顺着刚才的话,跟余徽晓说:“我看小杨就很好。” “姥姥你又说我什么呢?”杨乐正好从门口进来,一来就凑到姥姥床边去。 姥姥拍拍杨乐的脑袋,跟哄小朋友一样。 “说你废物。”余徽晓一边倒水一边接话,一回头,杨乐正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废物有什么不好?废物也很好啊。俗话说,傻人有傻福嘛。”姥姥帮杨乐开脱。 “您现在又说这话了?刚毕业那会,您不是还说要我找个搞科研的吗?”余徽晓故意跟姥姥翻旧账。 “不找搞科研的,搞科研有什么好。到时候你俩在家天天科研科研的,跟我和你姥爷一样,多累啊。”姥姥说。 杨乐愣了一下,问姥姥:“那要是,一只会搞科研的杨乐呢?” 姥姥被杨乐逗笑了,“你呀,好好拍戏就行,一步一个脚印来,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杨乐“哦”了一声,没再往下说。 他觉得这样默默守护一个人的感觉就很好,让她蒙在鼓里的感觉也很好。 让余徽晓自己踮起脚尖触碰阳光,远比让她知道自己被人抱着奔向太阳,更能让她觉得开心。 “杨心的手续办好了?”余徽晓问杨乐。 杨乐嗯了一声,叫她出去说。 门口,俩人正好撞见赶来的肖珊。 余徽晓本来想跟她说几句,但杨乐拉着没让说,俩人就这么别扭着走远了。 温馨的病房重回安静。 肖珊介意地停在病房外,迟迟没进去。 …… 如果不是今天得知叶敏生在,肖珊可能永远也不会到妈妈的病房外看一眼。 从徽晓姥姥住院以来,所有的医院的事情都是秋梨过来帮她打理。 她已经人到中年,可对有些事却还和孩子一样。 就比如害怕死,害怕失去妈妈,也害怕看见妈妈每日消瘦下去。 一个人最执拗的某些事,往往就是她最害怕的事。 她的童年没有教会她什么是幸福,所以才让她对追求原始幸福的本能完好无损地保留了下来。 有时候肖珊自己也不明白,她明明那么希望妈妈能多陪自己一段日子,但真到见面的时候,她连一句“妈”都叫不出来。 感情的事,可能就是这样捉摸不定。 “是珊珊吗?”徽晓姥姥坐在床上问。 肖珊没有回答,叶敏生替她应了一声,然后跟姥姥道了别。 他们在门口,隔着一臂的距离,互相看清了彼此。 肖珊穿着一身黑色的连衣裙,和医院里肃穆的气氛很相配,
优雅的卷发和上学时一样散在肩头,神色冷漠而淡然。 而穿着一身休闲装的叶敏生,低着头,局促不安。 他上前一步,张了张嘴,一句好久不见被他推到嘴边,可只是对了对嘴型,一个音都没有发。 “晚上有空吗?”肖珊先问。 “有。”叶敏生艰涩地回答她。 肖珊转身走,回头嘱咐了一句,“天气预报晚上有雨,记得带伞。” “好。”叶敏生哽咽着说出这个字,回病房借了一把黑色的折叠伞。 日落之后,他们走在街头,看着四周灯光闪烁的繁华街区不住感慨。 十年前这里还是一片小独栋,十年之后已经是现代化的高楼大厦。 时间真的很奇妙,可以沧海桑田,也可以物是人非。 当年那样亲密的两个人,现在走在路上,尴尬到说不出话。 夜晚的雨如期而至,从小到大,朦胧如雾,空气中尽是泥土的味道,还有雨滴熟悉的清香。 他们站在一家咖啡厅的屋檐下。 叶敏生打开了那把伞,宽大的伞只罩住了肖珊发梢一角。 在完全罩住她之前,叶敏生礼貌地询问:“我能再为你打一次伞吗?” 肖珊熟稔地回了一个笑,“叶总的意思是,想让我欠你一个人情?” 叶敏生没有听到拒绝,先把伞移到她头顶,然后才说:“如果肖总非要这么想,也不是不行。” “所以叶总这次要谈的生意是什么?”肖珊抱着微冷的胳膊,看着面前的一片雨。 叶敏生没直接回答,只是说:“想获得你的允许,带你去一个地方。” “叶总现在谈生意,也知道提前问问合作方的意思了?这一点都不像叶总。”肖珊说。 “肖总可以听我在这里说这些废话,也一点也不肖总。”叶敏生说。 他们看向对方,彼此的眼神都很诧异。 叶敏生想打电话叫司机,但肖珊觉得没必要。她家就在附近,可以回去开车。 开上车,肖珊再问叶敏生往哪儿走。 叶敏生把手机上一个定位递给她。 定位是一家商场,离这里不算太远。 肖珊专注开车,叶敏生就专注盯着她看。 她的眼神,她的样貌,她的呼吸,每一样都是叶敏生朝思暮想的东西。 但这几年的思考让叶敏生明白了一个道理:但凡想要的东西,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这一次,他的理智终于有能力抑制所有的冲动。 到达商场,叶敏生带路,领肖珊到了一家儿童体能训练馆。 训练馆里,叶思航正和其他小朋友一起,跟在一个大哥哥和一个大姐姐身后,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叶思航和肖珊长得很像,像到不用叶敏生介绍一句,肖珊也能一眼认出。 就像有人把她小时候的照片拿了出来,放在这个与世隔绝的玻璃罩子里,又在一片绿幕前面,让那张照片动了起来。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那个照片里的小朋友,她的童年有多幸福。 肖珊忍不住,把手放在玻璃上,手指慢慢划过叶思航跑过的轨迹。 “我在广州的时候发现了这家连锁店。创始人是一对夫妻。男孩呢,初中毕业,开了一家玩具店。女孩是正规体校毕业,在校时还拿了个世界冠军。当时我就疑惑,他俩无论是出身还是教育背景都是天差地别,到底是怎么走到一块的?然后我就去问他们,你猜他们说什么?”叶敏生看向肖珊。 “不知道。” “那个女孩说,她小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开一家玩具店,当时为了每个月的住校补助,不得已才选择了体校;那个男孩呢,从小喜欢跑跑跳跳,就羡慕人家上体校。可是后来有一次出去玩受伤了,再也没办法继续这个梦想。他们是看似这么不可能的一对,但是冥冥之中都活成了对方最向往的模样。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其实我们也是这样。” 肖珊笑了,“我不觉得我有什么值得叶总向往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大家都活得很好。” “没错,活得很好,这就是我最向往的,肖珊。你是自由的。和你分别之后,我一直在尝试做一个自由的人。我想也就是最近,我才觉得好像做到了。”叶敏生看向面前玻璃里肖珊的影子,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爬上了她的嘴角。 叶敏生笑着继续:“我开始学会妥协,学会慢慢放下一些公司的事,包括开始冒险启用一些新人,还有适当地进行一些说走就走的旅行。昨天徽晓跟我说,我一点也不了解你的
生活。我稍微反思了一下,觉得好像也没说错。放在之前我可能会权衡一下利弊,然后知难而退。但是这回我想冒个险试试,看看我是不是真的懂你。” “其实肖珊,我一直想跟你道个歉,”叶敏生转向她,“很抱歉让你认识了过去的我。” 也很抱歉让她活成了那时的他。 过去的叶敏生,骄傲冲动,一意孤行,看似拥有了生活的一切,却在自己心口上了一把锁。现在的肖珊,也是这个样子。 “但是我还想告诉你,人生就是件很随性的东西。没有人能定义它怎么样。我能来找你,这件事本身,就说明了生活存在一切可能。”叶敏生停顿了一下,再次看向玻璃倒影里那双晶莹晃动的眼眸,“肖珊,和解吧,和我,也和你自己,不要再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