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朱眼前慢慢黑,耳朵里嗡嗡作响,手机从她变得无力的指间滑落,径直砸在了地上,出响亮的“啪”的一声,引来边上许多目光。
“怎么了?”
程斯远一直望着她,现她不对劲,急忙跑了过来,见她两眼直,脸色白的不见半点血色,吃了一惊,揽住她的腰身。
“甄朱,你哪里不舒服?我送你去医院……”
甄朱一把推开了他,抓起地上的手机,在路人诧异的目光注视之下,整个人蹲在了地上,控制不住地瑟瑟抖:“妈!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没有人回答她了,电话已经断了,耳畔只有不断重复的不带半点生命感情的单调的嘟嘟之声。
“甄朱!到底出什么事了?”
程斯远吃惊不小,跟着蹲到她的面前,握住她的双肩。
甄朱置若罔闻,忽然站了起来,撇下程斯远,掉头朝外狂奔而去。
……
向星北和艇员们在深海里接连巡航了两个多月,执行完任务,返航途中,追踪到了此前一直寻找的一个极具威胁的隐藏在深海下的狡猾的幽灵敌人,在用携带的弹头摧毁幽灵之后,自己艇身也遭到损伤,设备突电火,引起连锁反应,其中一个核反应堆在事故警报中被触动,自动停炉,但另一个因设备已经遭到毁损,一时无法自动关闭。千钧一之时,向星北当机立断,让所有艇员即刻转移到安全的密封舱,自己启动当初由他亲自带队设计的用以应对突危机的最后一个方案,将装载有失控反应堆的独立舱体进行分离操作。
最后,艇体带着全部的重要数据和四十几名艇员安全浮上了海面,而他在独自强行关闭反应堆,彻底解除了可能带来的足以引巨大危机的威胁之后,海水已经从被毁损的密封舱门里大量涌入,他错过了逃生的最后机会,和舱体残骸一道,坠落在了黑暗无边的海底深渊之下。
他将长眠于此,永不复返。
鉴于他职业的特殊性,他的这个牺牲,虽弥足载入史册,但注定了在将来某日档案能够解密之前,不会有很多人知道。
他的身后之事也十分低调,在几天前结束了。
葬礼之上,甄朱再次见到了向星北的母亲。
这个一向强硬而光鲜的女人,一下仿佛老了许多。或许是因为同时失去了在各自生命中曾占有过重要地位的那个人的缘故,再次看到甄朱的时候,她的态度虽然依旧冷淡,但眼神之中,已经不见了往日的排斥,只剩下了无力的悲伤。
她对甄朱说,我知道你很出色,但从我儿子把你带到我面前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不适合做我儿子的妻子,我到现在依然还是无法喜欢你,但你是我儿子这辈子最爱的女人,今天你还肯来送他最后一程,我谢谢你。
卓卿华的态度如何,已经无关紧要了,关于向星北,她那个刚离婚不久的前夫的一切,也终究慢慢都会过去,但对于甄朱来说,悲恸和随之而来的锥心般的悔,却仿佛才刚刚开始。
她不敢想象,当他独自被封闭在那个狭仄又漆黑的金属空间里,随着不断涌入的冰冷海水沉下深海,在生命逝去的最后一刻,他脑海里想到的,究竟是什么。
是他为之倾注了毕生热血的深海下的事业,还是他所爱的妻子加诸在他身上的“背叛”?
在她这一辈子已经过去的这许多年的生命里,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日夜,时钟,分秒,是如此的难熬,充满了黑暗、悲伤,和无尽的痛悔。
……
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甄朱依然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出国的计划被无限期搁置了。
她自心底地不愿见任何人,这其中包括边慧兰、方鹃,还有程斯远,但白天的时候,她却不得不强打精神,去应对来自包括他们在内的许多人的一遍遍的关心和慰问,好让他们知道,她没事,不必为她担心。
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能卸去白天的假面,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坐在那个落地窗的角落里,一遍遍反复地看着她前夫生前写她的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的情,直到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失去以后,才知道拥有时的珍贵,这句话人人耳熟能详。然而,只有真正体味过其中滋味的人才会知道,这其实是世上最残忍,也最冰冷的一句话。
向星北向来沉敛,沉敛到近乎给人禁欲之感,更不喜欢说很多,连他们的开始,也是起始于她对他的不懈追求。
到底是有多在乎一个女人,多想留住她,像他那样的人,才会在结婚十年之后,还在信里对她说出“你的呼吸是我的醇酒”,“到时无论你怎么骂我,甚至打我,于我都是一种享受。光是想象,我已经有点迫不及待了”这样的话?
信还在,触摸字迹,仿佛依然带着他手指的温度,而他人却已经走了。
深夜,甄朱再一次翻看他的字迹,无声地抽泣,泪水模糊了视线,倦极终于趴在地板之上,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到仿佛有人靠近了自己,眸光静静地望着她。
“星北……”
朦朦胧胧间,她喃喃地低语他的名字。
就在那天,她在看过他那封迟到的信,得知阴差阳错,两人终究还是擦肩而过之时,她还曾对自己说,这或许就是上天的安排,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但现在,倘若上天能够再给她一个重来的机会,让这一切都不曾生,那该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