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简,笸箩,马贼,大食马贼又杀过来了!”萧术里的声音紧跟着响起,隐约透着绝望。 “马贼,大食马贼!” “他们套着黑袍,跟大食马贼一模一样的黑袍!” “马贼好像在追什么人!” “无论在追什么人,都朝咱们这个杀过来了!” …… 刹那间,惊呼声响成了一片。洛古特,乌古斯,瑞根、羽陵铁奴等少年,全都从昏昏欲睡状态中被吓醒,高声尖叫着向姜简和史笸箩两位主心骨靠拢。 “别慌,准备迎战,慌也没有用!”史笸箩将刚刚举起的横刀,在半空中奋力虚劈,“跟他们拼了就是,拼一个够本儿,拼俩赚一个!” 只有二十二个男子,并且人人带伤。周围还是一马平川,找不到昨天那样的山头可供据险死守。此时此刻,大伙除了拼个鱼死网破之外,还能有什么选择? “这下好了,他我跟他都会死在大食马贼手里。他不知道车鼻可汗是我的父亲,我也不需要为父亲做任何事情!”明明深陷绝境,当把拼死一战的话吼出嗓子,史笸箩心中,却忽然涌起了一股轻松。 仿佛瞬间放下了千斤重担一般,他非但重新将腰挺了个笔直,苍白的脸上,也再次有了笑容。 因为长了一张白白净净的鹅蛋脸,又喜欢读汉家典籍,他从小到大在部族中都不怎么合群。甚至跟自己的两个兄长,关系也不怎么亲密。 因为经常受到同龄人排斥,他在部落中总是显得鹤立鸡群。久而久之,就养成了一种孤傲的性格。表面上瞧不起任何人,实际上,却未尝不是一种自我保护。 姜简是他第一个拿正眼去看,并且从内心深处觉得比自己略强的同龄人。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他从小到大唯一的朋友。 虽然这个朋友跟他相处的时间,总计都不到一个月。但是,却已经几度与他生死与共。 刚才,在询问姜简的仇家名姓之时,史笸箩是真心想要帮对方讨还血债。 在他看来,草原太大,太复杂。姜简又太容易相信别人。即便能顺利找到仇家,也是送死的货。 不如由他代为出手,姜简只需要在白道川内耐心地等上两个月即可。不会再遇到任何危险,也不用风餐露宿。 他史笸箩愿意帮好朋友这个忙,也有能力帮好朋友这个忙。就冲前天夜里被阿波那带着马贼追杀之时,姜简舍命为他断后。就冲昨天下午他遭到大食马贼的围攻,姜简一次又一次冲上来跟他并肩而战。 只是,史笸箩无论如何都没料到,好朋友姜简念念不忘的仇家,竟然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车鼻可汗阿始那斛勃! 作为儿子,他必须保护自己的父亲,无论自家父亲与姜简之间的仇恨因何而起,也不用问到底谁是谁非。 然而,刚才他明明只要将刀砍下,就能彻底解决掉毫无防备的姜简。握刀的手,却僵成了一根木头。 大食马贼,这回来得真他妈的及时! 用手背蹭掉脸上的泪,史笸箩笑着强调,“姜简,我的名字叫阿始那沙钵罗,不是史笸箩!你记住了!” 他声音里明显带着颤抖,姜简却没有做任何回应。只管继续盯着越来越近的黑衣马贼,身体僵在骆驼背上,宛若老僧入定。 “姜简,你听到没有!”史笸箩心中的难过与悲壮,迅速被恼怒取代。扯开嗓子,高声强调,“我,阿始那沙钵罗,今日与你一道战死在这里。咱们两个……” 他想强调,人死债销,无论以前彼此之间,有多少恩怨,都随风而去。谁料到,话刚开了头,姜简却忽然举起了手臂,“别吵!不是大食马贼,大食马贼头盔上黑布不会像那样包裹!他们的确在追什么人,不是专门冲着咱们来的。他们自身人数也不多,马蹄带起了烟尘很淡!” “什么?”史笸箩顿时又顾不上捯饬自己跟姜简之间的恩怨,瞪圆了眼睛朝着马贼到来的方向眺望。 的确不是大食马贼,虽然这伙人也都从头到脚裹着黑布。但是,大食马贼的铁盔外那块黑布,却缠绕得颇为精心,一圈又一圈,圆圆地绑成一个帽子。而新杀过来的这伙马贼,却只是用黑布蒙住了脸孔,脑袋顶上戴的,也只是一顶皮盔。 马贼的数量也不多,充其量,跟自己这边人数仿佛。马蹄带起的烟尘根本没在其队伍之后形成黄云,就被风轻松吹散。 在马贼的队伍前方三十多步远,有一个穿着褐黄衣服的身影,正策马仓皇逃命。看体型,应该还未成年,或者顶多跟大伙年相近! “向我靠拢,所有人,向我和史笸箩靠拢!以我们两个为屋脊,结品字……,结屋顶阵!结毡包顶那样战阵,骆驼紧紧挨着骆驼。”没等史笸箩
看得更仔细,姜简的声音已经再度响彻原野,“马贼人数没咱们多,战马也没有骆驼高。咱们们把骆驼挤在一起结阵。如果马贼敢向咱们发起进攻,咱们就一起砍死他!” “不是大食马贼!不是大食马贼!” “结阵,听姜简的,结阵,结屋顶那样的战阵……” “马贼在追杀别人,不是冲着咱们来的。” “冲着咱们来的也不怕,结阵砍死他们!” 刹那间,众少年们全都从绝望中挣脱了出来。一边扯开嗓子互相提醒,一边驱动骆驼,在姜简和史笸箩二人的两侧和身后,排出了一个粗糙的倒扇形。 “把身上的罩袍去掉,露出头盔和铠甲来。把兵器全都拔出来,竖在胸前。”迅速扭头看了看伙伴们的情况,姜简继续高声命令。心情非常紧张,语调却从容不迫。 他刚才故意没有说,如果马贼只是追杀“猎物”,与大伙擦肩而过该怎么办?因为他自己心中,也没想好该怎么办。 以大伙目前的状况,如果马贼不主动向大伙发难,大伙的确不应该多管闲事。然而,见有人落难却袖手旁观,绝非一名侠客所为。 “救命,救命——”没有更多的时间让姜简去权衡利弊,被马贼追杀的少年,已经清晰地看到了姜简等人的存在。一边策马向骆驼队靠近,一边高高地举起了双臂。“我是回纥部落大埃斤之子,我父亲还是大唐的瀚海都护……” “伙计,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朋友今天行个方便,别管闲事。我们抓了那个逃奴就走,不做任何逗留!”追过来的马贼头目,也清晰地看到了少年们身上的铠甲和头上的铁盔,将坐骑的速度稍稍放缓,双手抱住刀柄,高声画出“道道”。 骑在骆驼背上少年少女总计有三十出头,一个个看起来疲惫不堪,肯定不是他和他麾下下的喽啰们的对手。 然而,少年少女们身上的盔甲和手中兵器,却颇为精良。他如果贸然率部发起攻击,所付出的代价肯定不会太小。 所以,在马贼头目看来,各走各的路,彼此相安无事,对双方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带队的少年,却非常不给面子,直接将手中的长剑指向了他的鼻梁,“抱歉,这件事儿,老子管定了!你要么自己滚蛋,要么放马来战!” “你……”对的回应,实在过于出乎意料,马贼头子顿时有点转不过弯子来,抱着横刀的手,也僵在了身前。 “若闻不公,纵使为恶者远在千里之外,亦仗剑而往。道义所在,纵赴汤蹈火,也不敢旋踵!”默默在心中念了一句,姜简将长剑摆了摆,笑着向少年发出邀请,“过来,去驼队背后。别怕,只要我们在,马贼就休想碰到你一根寒毛。”。 前两句话,在胡子曰所讲的故事里,出现过不止一次。每次,都能让他热血沸腾。 说故事的人已经老了,未必还能做得到。 但这些话,却没有错。 而他,正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