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熹四年,二月初二龙抬头,冬雪消融春意至。
容枝意一大早便被喜娘们拎起,迷迷糊糊得用早膳、沐浴、焚香、换喜服,直到全福人拿着细线替她绞面时才因微微的疼痛清醒了几分。
彼时唐可儿才恋恋不舍从温暖的衾被里爬起,坐在榻上发愣,紫茗束手无策立在一旁。
宋嘉夕天不亮就起来与照水核对各家新送的添妆礼,进进出出路过床榻,看都懒得看一眼,只丢下一句:“紫茗,不必叫她,让她在那团着,一会儿女眷们来拜见,也该让人好好看看,堂堂太子妃殿下贪睡至此!”
“起起起…我起便是…”
容枝意在妆奁台前才嘲笑两声,便觉眉间一疼,全福人忙道不好:“郡主,绞面时可得小心着,仔细再弄疼了您。”
“叫她笑我,就该弄疼她,让她笑不出来。”后头传来唐可儿气哼哼的嘲上两句才觉出了口气,终于肯从床榻上爬起。
容枝意讪讪闭上嘴,面无表情地听全福人们咿咿呀呀念着吉祥话。
净完面后,容枝意特意碰了铜镜仔仔细细照了一通,脸上那些碎细的绒毛被绞了个干净,整张脸瞧上去都干净光滑了些。
轻云也瞪着眼看了许久:“开了脸就是不一样,娘子瞧上去就跟块玉一样。”
她一发话,自然有人应承,夸赞声不绝于耳,唯有容枝意望着绞面的细绳发怔——竟有些舍不得脸蛋上的小绒毛,它们的离开象征着要与无甚忧愁的孩提时光,闲暇安逸的闺中岁月…说再也不见了。
她叹了口气,不想了,再想便要落泪了。
“可儿你也真行,这个时辰才起来,一会儿女眷们来了若是瞧见,传出去可如何是好。”
这声音可太熟悉了,容枝意回头便瞧见张雨薇和陈璟然满脸喜色地来了,后者拎着个食盒:“添妆都交给嘉夕了,景帆没法子来参加你和桓王婚仪,知道你爱吃红豆酥,特意吩咐掌柜的赶制,让我带来恭贺你们大婚。”
“许久没吃了,就念着这个味道呢!多谢。”容枝意接过食盒,不免想起前些日去看赵景帆时他下不得地的模样,“圣人寻的那位专看骨头的名医也医了有段时日了,他腿伤可有好转?”
陈璟然点点头:“伤筋动骨一百日,免不了要卧榻静养,若是养得好,日后骑射都是没问题的。”
“这回沈家来长安,我也问小舅舅讨来一个调理筋骨的秘方。”她侧头吩咐,“雪遇,去取来交给陈姐姐。”
“小舅舅先前打马球摔下来过,也养了小半年呢,这个调理的秘方也是一位老郎中给的,你拿去平王府给那名医瞧瞧,若是合适,大可给殿下用上。”
陈璟然一听,如获至宝般接过雪遇递来秘方:“有你们记挂,他定然能好得更快些。”
“昨夜我们还说定,过段时日叫上你和雨薇一道去终南山小住半月,可好?”
“那太好了,前些日咱们各个精神头紧绷着,也该去个好地方散散心。”
“那便说定了!”
上完妆后容枝意独自一人去了趟祠堂,磕头上香,算是拜别爷娘和容氏祖先。祠堂里寂然无声,点着安神的檀香,倒是抚平了她心中那一点点无言的紧张。
说完吉祥话,她仔细擦拭了爷娘牌位,只道:“挑来选去,嫁了个阿爷印象里居心不明的郎君,若实在忧心,二老便常入梦来看看我吧。”
“我与他一路走来着实不易,女儿视他为挚爱之人,还望阿爷宽心,此番出嫁,必会好好珍重自己。”
从祠堂出来,路过通往前厅的长廊,欢笑道贺声不绝于耳。回到槐院,女眷们也到得齐整,一一行过拜礼附上添妆,齐聚在她院中说说笑笑,这种场面自是唐可儿最得心应手的,有她相陪,容枝意倒乐得自在。
午间的席面是朱氏亲自操持的,菜品丰盛不说,哪怕是冬日里,食材也样样新鲜,可见她花了不少心思。容枝意见她四处奔走,忙得不可开交,特让照水留下些好菜,晚些再热了给主母送去。
她如今对自己一改从前态度,再家中养病这些日隔三差五便来嘘寒问暖小心照样,她不能亲自处理的婚仪各项事宜也都是她在操持,如今到了验收成品的时候,那一桌在的菜肴摆出来便知她是切切实实的用了心。这样的大伯母,值得她真心相待。
容枝意夹起一筷子炙羊腿肉:“特别是这道,她一向爱吃,务必给大伯母留一份。”
“是。”照水得了令,赶忙去吩咐厨司。
用过午膳,容枝意便重新坐回妆奁前上妆簪发,我朝命妇成婚需戴花钗、花钿、两博鬓,以花钗数量区分等级,她为正一品亲王妃,仅在皇后之下,可享九树花钗,青衣革带皆用罗縠所制,上头翟鸟纹则是用金银丝线所缝制,庄重而华丽。
“娘子,不如今日奴婢给您画朵牡丹吧。”妆容已经到了最后一步,今日着装华贵,配牡丹再合适不过。
容枝意盯着铜镜里的自己,默了半晌才说:“画槐花吧。”
“长安十二槐花陌
,曾负秋风多少秋。今日是新喜,亦是别离。”
“娘子莫要伤怀,日后还能时常回来的。”照水侍候她穿戴整齐,又从昨日太子送的锦盒里拿出一对玉镯:“若换了尚服局备下的钗和钿,恐被人说闲话,可殿下送了礼不能一样不戴,娘子便将玉镯戴上吧。”
是两支莹润有光泽的藕荷色昆山玉,想来是太子亲选,戴上后极衬肤色,连一旁的宋嘉夕都夸赞了一句:“真好看。”
她穿着这样盛大的礼衣,拿着团扇从内室出来,惊得院中一众贵女都愣住了。
要不说人靠衣装呢,她一向首饰在精不在多,平日里打扮地比同龄人素净十倍,今日戴上一品命妇礼制的冠,像头顶了个春日里百花齐放的园子,又配上红妆青衣,繁复艳丽得让人根本挪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