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宁扬提及他的枪伤,周老板脸色闪过一丝黯然。
这年头可不是医学昌盛的后世,别看这一枪打在腿上,一个闹不好,就有送命的可能,残废的概率更是极高,周老板练戳脚的,一身功夫大半倒在下盘,腿脚若是残了,功夫也等同是废了。
想到这个,他脸上流露出阴冷的杀气,看着老蝙蝠道:“你吃这口绿林饭,该要有横死的准备。”说着缓缓举起拦面叟,就要砸杀了老蝙蝠。
老蝙蝠脸色惨变,紧紧闭起眼,嘶嚎道:“你来、你来,手不要软,给爷们来个痛快的。”
“周老板稍等!”宁扬连忙拦住了周老板。
“你要为他求情?”周老板斜睨着宁扬:“后生,人在江湖,光是功夫练得好还不行,你的心,得硬!”
“不是不是。”宁扬摇头,满脸诚恳:“周老板,实不相瞒,黑龙会的青田猛,与我有杀父之仇,十年前,我的养父正是死在这鬼子的手上……”
他长话短说,三言两语将养父金山之死说了一遍,道:“我败在我师父门下,十年来刻苦练武,无一日敢懈怠,就是为了有一日找到这狗贼,剖腹挖心,祭我父在天之灵!”
说到这里,大约是触动了这具身体的某些本能,两眼中已是泪光盈盈。
周老板沉默片刻,点头道:“为父报仇,乃是为人子的本分。那金山虽是你养父,但若无他,你早已冻饿而死,活命养育之恩,更甚亲生!”他猛地一提老蝙蝠:“你听到没?这些日狗,杀我国人如草芥,你竟要去跟他们谋富贵?老蝙蝠,你若还是个汉子,就把那青田猛的下落告知这位小老弟!”
老蝙蝠缓缓睁开眼来,看了看宁扬、又看了看周老板,嘴角缓缓扯出一丝笑意:“杀父之仇,啧啧,那真是非报不可!不然,枉为人子……嘿嘿嘿,这么说,你们现在有求于我?”
他是老江湖,刀口上舔血讨生活,但有一丝缝儿,就要撕扯出一个门来。
周老板怕宁扬年轻心急,中人算计,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打得老蝙蝠两鼻孔一起蹿血:“也不怕想瞎了你的心?我老周可不必求你,你若不说,我把你这身皮活扒了去。”
老蝙蝠吐了一口血沫,伸出长长的舌头,舔了舔自己的鼻血,阴笑道:“那劳烦您再架起个油锅,扒完皮把我炸一炸!然后再看我会不会告诉你。”
周老板眼中射出冷芒,伸手一扭,将老蝙蝠的手指扭断了一根,老蝙蝠长身惨呼,大叫道:“你来,你来,有招尽管往爷们儿身上招呼!姓周的,我的兄弟可跑出去不少,你他娘带着根儿二百年的棒槌,传了出去,你看江湖上可有你立足之地!”
他硬挺着装好汉,但字里行间却是在试图提醒,快别折磨我了,棒槌消息传出去前你快跑吧,哪有功夫搞我啊?
周老板眼中精光闪烁——他明白对方的意图,但不得不说,对方说得不错。
心里一急,忽然觉得有些气短,脑袋也隐隐发昏,知道这是流血之故,连忙从解开袄子,撕下内衣上一条布来,扎在伤口处。
宁扬扫了一眼,大棉裤那么老厚,扎根布跟没扎有啥区别?
“周老板,您若信得过我,听我一个主意。”他念头一动,说道。
周老板看向宁扬,点了点头:“若不是你出手,今天老蝙蝠怕是要得手,我这老命也要干休。小老弟,我信得过你,你说!”
宁扬道:“这根棒槌,在您老手上是个祸害,但若到了孙禄堂老前辈的手上,管保没人敢打主意!所以我的建议是,轻装简行,把皮货托给您老这些朋友,我们赶空车,直奔营口,坐船去北平!看看是江湖是消息传得快,还是轮船跑得快!”
周老板将眼一瞪,愣了半晌,失笑道:“你这主意不就是走为上计吗?好,高,简单利落!拿着老小子——”他斜着眼,瞄了瞄老蝙蝠。
宁扬道:“我听说这拦面叟最能打穴。”
周老板点点头:“我明白了!”他也是利落,话音刚落,手中烟袋杆一竖,狠狠在老蝙蝠身上、腿上捣了几下,老蝙蝠惨叫一声,就跟得了佝偻病似的,整个人一下猫成了一团儿。
周老板道:“若是没人给他解穴,三四个时辰缓不过来,比绳子还好使!”
宁扬看得啧啧称奇,这时其他几个车把式颤颤巍巍凑了过来,周老板道:“老周我惹了土匪,身上的东西露了白,不能跟你们慢慢走了,不然非给你们招灾惹祸。”
几个把式面面相觑,有人低声道:“那我们怎么办呐?”
周老板道:“一直以来,也是你们众兄弟给面子,愿意跟我一起跑大车。但是现在看来,咱这缘分要尽了!你们都帮帮手,把我车上的货卸到你们车上去,每车匀点,然后立刻回奉天,找个大车店住上三天,等风声过去了,再上路!”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均是点头应了。
这些人干惯了活,不过抽袋烟功夫,堆得老高的货物已被他们分散在了其余七辆车上。有个人把周老板的车赶了过来,几人一起抱了抱拳:“周老板,这几年一直承您关照,恕我们没能耐,都是有老有小的,没法子和你同患难,兄弟几个,在这儿祝您一帆风顺,以后有空,回来看看兄弟们。”
周老板点了点头。咧嘴笑了笑,道:“去吧去吧,快回去吧,要不是我,也不至于让你们担惊受怕!回去和赵老板说一声,说我老周这次耽误了他时间,对不住他了,有机会回来,我请他喝酒,还要请你们。”
原来他们这些赶大车的,其实就属于货运公司,车都是私人的,货却是别人的。众人选个靠得住的老把式,认作老板,由他去谈生意、定路线,一路上吃喝拉撒都归他管,等收了账,按各车的载货量算钱。
这老周一身好武艺,当年也闯荡过江湖,人面儿挺广,办事也公平、大方,因此这些车把式都愿意跟着他。但是看了今天这一出,他们也不傻,知道这老周此去,一时是不会回来的了。
至于周老板说的赵老板,却是奉天城一位大皮货商,也是这批皮货的货主。
周老板与车把式们拱手而别,这些人掉转车头,轰隆轰隆往奉天而去。车声渐行渐远,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中。
周老板有些感伤地收回目光,道:“小老弟,那怎么走吧?”
宁扬摇摇头:“这么走的话,你腿上的伤怎么办?”
周老板苦笑一声:“能怎么办?听天由命呗,要是姓周的命不该绝,下一个市镇买点金疮药,看看能不能好喽。”
宁扬道:“其实你这枪伤不在要害,只要止住了血,又不感染,应该无大碍。现在是冬天,不易感染,最关键的还是止血,要是再拖下去……”
周老板有些惊喜地看着他:“听你这意思,你懂点医术还?”
宁扬摇摇头:“我不懂,但我听说,若是枪伤,首先得抠出子弹来,若是手头没有止血药,那整点火药放在伤口上烧一下,只要不乱动,也能止血。就是……大概很疼。”
周老板失笑道:“小老弟你这话说的,疼重要命重要?那使土铳的身上应该有火药,劳驾你去找一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