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寒袭紫玉鼎,鼎中生玉香。 躺在锦榻中的人面色犹是苍白如纸不能墨,但她现在已在温暖的所在,而并非是在那大雪封冻的野地中,她也不再是孤单单地一个人躺在了那里,她身边也已了能保证她安全的人! 可是她却还不能醒来,沈哭又去了哪里?他怎么会让她一个人躺在冰天雪地之中流血等死! 完颜康每每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心襟间就升起一股怒意。 虽然他的心里早已明白,沈哭的下场绝不会比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好上半分。 康王孙在猛然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的眼神忽变得不安。 苏玉望这时从床前起身,他道:“的确是欧阳白!但欧阳白只出手了一次,他已不屑再动手,否则她在他出第二招的时候就该毙命,后来伤她的另有其人!” 欧阳白的功力,他们当然全都见识过,所以此刻苏玉望说后来不是,那么就绝对不是。 这也许又已是一个谜团,这个谜团只有等榻上的女孩子醒转后才能解开。 但完颜康心里本已有一个猜测。 但原来这个女孩子同沈哭不同,原来她的轻功虽已独步天下,但她本人却并不懂多少杀人的法子,这多少又出完颜康的意外,也多少让他失望。 诚如欧阳无忧所表明的,白驼山既已越来越不服管,他们六王府自然要寻找另一处听话的地方、另一些听话人,但到此一刻,完颜康先前花在这女孩子身上的心思毫无疑问已全部化作泡影。 但她如今正躺在清桐院内,她身边服侍在旁的也是整个王府中最乖巧负责的丫头,整个燕京城中最高明的医者也已被从热乎乎的寒夜被窝中拖过来诊治她,苏玉望更甚至还输了一点内力在她身上。 这是否也代表了康王孙和她的最后一点缘分。 “很是奇怪,她虽为欧阳白一招所重伤,但她体内却明明又有一股气息一直在护着她,这一团气息便是她在天寒地冻中也没有最后冻僵,一直维系了她的性命到如今,果然临风薤谷的奥妙,绝不是任何一个寻常人能窥破?”苏玉望此时在床前叹道。 “所以师父是说她不会伤人的武功本也是临风薤谷的秘密?”康王孙皱眉道。 苏玉望不觉笑,他本极少笑,他自然已猜到康王孙对临风薤谷或有的收买之心,但这世上既有些东西真是有它的特殊的,他便已道:“少康,临风薤谷本是当今天底下最奇妙最动人的地方,它比南宋临安的皇宫和这燕京城的金宫大内都奇妙!” “因为它既是所有江湖中人一生中孜孜所向往的武学圣地!”苏玉望补道,“住在谷中的人,他们的姿容妙绝、风骨清佳本也是绝不是任何一个尘世中人可比拟。” “所以师父虽还不知道这小姑娘的身上为何要有这样的秘密,但毫无疑问,那位离华岛的前辈必是为此花费了很多心血!” 这本是多少有些让人听了不是那么痛快的话,但完颜康却知道自己的这位师父说话一直很有分寸,所以等他后来回到了自己的那间卧室后,回忆起今日发生的一切,他便丝毫没有睡意。 这正在消失的一天本是他已有的前半生中最奇怪的一天,他遭逢了人生中的大喜,也看到了一个跟他好似有一点点关系的女孩子因他的关系正在死去! 他的心情忽很复杂,任何一个人的心情都会很复杂,他想她也许会好起来,他却又相信他卧室的门外很快会有人来禀报这个女孩子已经死去的消息! 他若是这般胡思乱想,他又如何真正入眠! 那大概是因为他或许有过风流艳遇,却从未要过一个女孩子因此在自己面前死去! 因为他或许已有了城府,却绝对还是个真诚的人! 所以如今他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打击,奇特而让他难以入眠! 也许,他的那位皇爷爷那一日驾鹤西去,他的心情也会如今夜这般的难以平定! 他这时忽然看到床边的珠帘被风带动。 酷寒之下,窗子都下了厚帷,所以室内当然不可能有风。 但如果这房子中忽然多出来另一个人,那么这珠帘也是有可能会动的。 珠帘外已坐了另一个人,正在一杯一杯喝小桌上已凉的酒。 因为这个人本来也不是个喜欢爽约的人,他原本就站在六王府外的竹影中,亲眼见到整个清桐院内重新安静下来,他才悄悄蹑入。 他不怕惊醒清桐院外的侍卫,因为无忧山庄本身也是个奇怪的地方,奇怪的地方本来就出奇怪的人! “酒已凉!”无忧公子这时听到一个声音从背后凉凉传来。 他执着酒杯,没有回头,他本生
的眸子里已凉意深重:“你当然已猜到,下手的是我叔侄!” 他身后一段沉默,然后无忧公子继续道:“如果你想要替她讨回个公道的话,我绝不会还手!” 康王孙这时已披衣而起,来到他身后,“所以沈哭如今的生死?” 仿佛没有料到他会首先开口问这个,欧阳无忧显然一愣,这才回道:“欧阳白既一招几乎将她毙命,他后来去对付的人当然就是沈哭,沈哭也绝不是他的对手!” “所以呢?”康王孙叹息一声。 “但沈哭却绝不是无忧山庄带走的!”欧阳无忧的脸颊上突然又露出奇怪的表情,“我本来自是希望你会适时出现,绝不让这两个人落在欧阳白的手上!” 康王孙的面色忽一尴尬,好在无忧公子很识懂人情,“但你既恰好没有适时赶来,本来空空荡荡的雪地中突然出现了一群黑衣人,而且这些黑衣人都是女人,她们抢走了沈哭!” 这一回,不但无忧山庄的少主人奇怪,连完颜康的脸上也露出奇怪的表情:“黑衣的女人?” “对,黑衣的女人,她们的武功当然都并不高,她们出现在欧阳白面前自然纯粹是送死,但她们的死法既果然惨烈,她们的来处自然更引人奇怪!”欧阳无忧喃喃道。 “她们的来处有什么奇怪?”康王孙追问道,他的胸口却已在急剧起伏,他是否已猜到一些东西。 “这些黑衣女人的黑斗篷内,穿的是宫装!”欧阳无忧冷冷道,“她们大概同你们金宫大内便多多少少有点关系。” 康王孙的胸口猛似为人一椎,那是不是因为欧阳无忧说的一番话正好应了他心中最不愿听到的一个事实。 “欧阳白既然知道她们来自大内,他当然有所顾忌,他原本还在犹豫,但是那些女人不计代价,好像疯了一样也要抢回沈哭,所以他不得不放手!”欧阳无忧道。 “因为他不知道沈哭曾经的身份,所以他绝对不能理解那些女人背后的主使者会对这群女人下怎样的命令!”康王孙这时冷冷道。 欧阳无忧笑,他没有再说话,他此刻也不想多说无用的话。 一个人无论在江湖中多么有名望,他也绝对不会胆大妄为到要跟一个朝廷,要与一国之力去对抗。 欧阳无忧忽然在一刻间明白,为何完颜康每每提及武功时,那种奇特的态度。 这个少年岂非早已看透这一点:什么才是真正的独霸天下!什么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他已不屑的东西,却还是他和欧阳白正在苦苦追索的东西。 欧阳无忧此刻的心思当然很复杂,很五味杂陈。 “但你那时候为何不告诉欧阳白真相,那样原本可以省却你们很多麻烦!”康王孙这时却道。 无忧公子于是翻翻眼皮,凉声笑出:“我又为何要告诉他,如果他杀了这些女人,燕京城里的人绝对不会怪罪于他,反而会感激他!”他又给自己倒了杯很冷的酒,“况且我那时候已替他杀了一个小姑娘,一个跟他无冤无仇,跟我也无冤无仇的小姑娘!” 康王孙怜悯地看着他,忽然抬手压下他手中的酒杯:“你没有杀她,也正因为你出手,她才能逃出半条性命!” 欧阳无忧自嘲一笑,推开完颜康的手,仍将那杯很寒很冷的酒喝了下去,也许他的心已冷,已不怕这更冷的酒去伤他的心。 他离开的时候,在他原本坐着的地方便放了一个赤红色的瓷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