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黄昏。
地点∶大周国,北郡与南郡,交界处。
这是块平原,地势西高东低,一条大江从西奔涌直下东来,把个辽阔平原一分为二。大江名唤,长龙江,以它作界,北面是大周国北郡,南面是大周国南郡。
长龙江南岸,有三列齐整军阵。头一列,持长矛,第二列,举刀盾,第三列,弓上弦,最后是百名骑兵,人马具披覆身铁甲,黄昏下反耀出金色光辉。他们光是静立不动,就恍若山岳般散发迫势,若是动起来,只怕长坂坡都能给踏平。骑兵们簇拥一杆大纛,上金字∶大周。风来高扬,扬动大纛字中间那怒目圆睁的龙头好似飞起来般,它看着北面河岸,看着北面河岸正缓缓靠近的人。
长龙江北岸而来的是人吗?
是的,他(她)们是人!
哪怕全身黑黝黝没有人色,哪怕只是碎条遮身,哪怕个个瘦成木杆样,哪怕个个一步一摇也要回到祖国怀抱。北风一吹,带股恶臭混杂腐气席卷南河岸大周军阵。
长龙江南岸大纛下,一骑兵朝被围在中间的红发青年骑士道:“将军,我国逃荒难民已至,该怎么办?”
被众星拱月的红发青年骑士扫一圈周围骑兵,道:“北寇侵我大周。我大军开拔到北郡便被刁民们抢去军粮!北寇半月,仅半月!便全面占领了拥有五十三县的北郡!
我大军溃败,全是这些刁民所害!北寇能轻易占领北郡,也是这些刁民臣服异族,做了汉奸!”
青年骑士怒目圆睁,挥舞着手臂,活像西方“艺术家”台上演讲般慷慨激昂,他指着长龙江北岸,那些手无寸铁,连爬也要爬回祖国怀抱的难民们,毅然决然说:“我知道你们都还怜悯他们曾是祖国的一份子,但我告诉你们!当他们接受北寇粮食,甘愿为北寇马前锋时候,便成了对我们最熟悉的歹毒敌人!现在我下令!
弓手准备!”怒吼响彻在这肃静地南岸,大周军阵霎时间张弓搭箭,遥指长龙江北岸欣喜奔来的难民们。
“放!”唰唰唰唰唰!
天空忽然一暗,抬头看,满天箭矢带着锋锐寒芒像雨点般坠入难民人潮中,只听惊叫乍起,紧随着哭嚎四响,箭矢狠狠扎透难民们薄弱身躯,撕裂开本就枯黑了的皮肉,榨出血管中最后鲜血喷溅在昏黄空天,养育祖国大地。
“放!”唰唰唰唰唰!
再一轮箭下,北岸难民们这才反应过来南岸的祖国军人是来杀他们的!
“为什么?为什么!?”被箭矢狠狠钉在地的白首老头望蓝天喃喃自语;箭雨不歇。
“我们逃荒,逃兵,只想过河活命啊啊啊啊啊!”身中数箭的中年男人怀抱被贯穿头颅孩童流下血泪,昂头狂叫前奔,在踏入长龙江时却颓然倒下。长龙江奔涌往东的江水冲刷不净他不息热血。
“回头是死!唯有冲过去,才有活路!”
“对!冲!必须冲!这里是唯一浅水处,大家一起,不信他们能全拦住!”
难民们何止上千,过万人潮像麦倒一片后又涌上来,这回,难民们不再抱有见了祖国人的欣喜,而是饱含怒火、不解、委屈、仇恨,开始了万人大冲锋!被激怒地难民们像地狱爬出的恶鬼,无惧生死,像飞蛾爱火扑向南岸。
“放!”唰唰唰唰唰!
难民们乘弓手搭箭喘息间隙奔驰,他们使出最后的力气。固然跑不了几步就被射倒,但他们前死一批,后面的人踩着他们尸体继续狂奔。
跳江、泅水
近到南岸,迎接他们的是一根根锐利长矛。瞄准,戳下,瞄准,戳下,岸上军人像捕鱼猎手般杀人,有的长矛刺穿人肚子,拉扯出热乎乎肠胃,有的长矛刺穿人脑袋,扯开半个脑壳,有的长矛被江中难民们用手抓住,却是被无情扯断手指。
一时间,江水奔腾之势滞塞,猩红江中翻腾无数人拼命往南岸游,南岸军人机械着重复杀人动作,直到江中某处难民用手死死拽住刺入胸膛的长矛,大吼道:“大伙冲啊!”其他人有样学样,纷纷把刺入身体的长矛拽住,让身边人一跃冲上了长龙江南岸!
一人上岸,哪怕被数矛戳透,身后难民们则推尸发喊,泣血怒狂争先。
但,难民们冲上了南岸又该怎么面对武装齐备的军人们呢?他(她)们手无寸铁,只得抠军人眼睛,或是抢夺武器,运气好的推翻下水几个。
南岸大纛下的青年骑士发出声冷笑,喝令:“第二列!攻!”令旗挥动,同时飞马奔走军阵中传道:第二列,攻!
在第一列军人们不成防线时候,第二列军人挥舞刀盾补上了空缺。刀是斩马刀,盾是塔盾,使用的军人们个个身高体大,挥舞斩马刀像玩木枝,这百炼斩马刀落人身上好比开瓜切果,配合半人高塔盾推进下人皆烂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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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修然是大周国军一小兵,他丢下砍卷刃的斩马刀,从背后老乡手中接过一把斩马刀。机械抡刀朝前劈去,没有熟悉的切肉手感,也没有惨叫,更没有迎面喷射洗脸的鲜血,他脚步踉跄,被刀惯性狠狠带跌在地,抬头一看,面前哪还有人,长龙江不知何时变得红艳艳,里面泡满残裂身躯肠胃缠着大脑浮浮沉沉…刺鼻腥臭味直冲李修然脑府,搅得他蜷缩身体大口呕吐起来。
“这…这是要遭报应呐!”
李修然没有回头,他怔怔凝视长龙江里随水波起伏的一对母子尸体,孩子扑在母亲怀里,手已经松开,可贯穿胸背的箭矢牢牢钉合,孩子母亲没有合眼,她低着头,失去生气的眸子还残留着痛苦神色,这种痛苦不因时光流失而剥离,它深深刻印在李修然心头。“这是要遭报应!报应!报应!”身后老乡呢喃,在静下来地军阵中格外响亮。
“将军令!敢有饶舌者,立斩!来人,将这扰乱军心者杀了!”
没有兵卒起身。于是青年骑士周围骑兵出动,向着前线江边李修然身后驰来。
“我们要回家!”李修然猛然起身,嘶声大吼,“今天滥杀北郡乡民,明天就敢滥杀我南郡乡人!”“我不服!”“将军你是在杀良!为败逃北郡泄私怒,元帅绝不会容你!”驰来骑兵们停住,他们看见周遭长矛、刀盾、弓手兵卒们正起身冷冷注视过来。
“大胆,你是什么东西,胆敢阵前喧哗,你们是要哗变叛国不成?”红发青年骑士缓马前行,从骑兵中间穿过领头驻马,他高昂头,一头火红长发伴江风飘飞,声冷气弱。
“你滥杀无辜!”李修然戟指大吼。
“呵~!杀人的可是你们。”红发青年骑士微微一笑,“北郡沦陷,固然我要吃挂落,但我父和元帅有亲。南郡数万粮草运到北郡被劫,南郡可再没多余粮草养活北郡来的叫花子了。你们大多是南郡子弟,把北郡来的叫花子放过来,这只会抢夺你们亲人口食!
哼!一群败兵,不是老子让你们泄泄火,回去面对乡人也敢抬头,却在此饶舌!”
李修然惨淡笑道:“我原以为国民不分南北,相忍为国,竟不想此待遇,罢了!”他横刀脖颈,大叫:“爹娘,孩儿不能延续李家香火,这就来找你们!”话落,自刎倒地,大周军阵中一时自刎不下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