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般的声音响彻在自己身后,凝萱回头,猝得捂紧耳朵,惊叫出声。 “孙,孙大娘……” 心悬着悠悠晃晃,凝萱看向她,那一脸褶麻,在茫迷的白雾中,像是收赶尸魂的无常厉鬼。 “这么晚了,在这儿干什么?” 孙大娘将手里的灯笼靠近凝萱,后者这也才看清她那说话时皮肉不动的脸。 “我……我睡不着。” 凝萱如实道,有些恍神。 “我听到一阵歌声……哭声……所以睡不着。” “歌声……哭声!” 孙大娘噗嗤一笑,讪讪道。 “我怎么没有听到!” 说罢,神色又恢复正肃。 “三更半夜的,怎么会有歌声,哭声?” 孙大娘显然不信,往她跟前凑了凑,仔细道。 “会不会是你听错了,又或者,那东西根本不是人……” 凝萱心头渗出一阵慌惧。 “可是……” 待她再打算凝神去听时,这声音却已消失不见,方才那随风而来的哀转,好似从来没有发生。 “好了好了,早些回去睡吧,神神叨叨的。” 孙大娘碎念着,转身离开。 “孙大娘,这里是不是还有别人呢?” 凝萱叫住她,她是不信鬼神之说的,大抵自己幼时被卫夫人这伎俩吓唬了太多次,总之,那声音,她一定不会听错。 “什么什么人!要想在这苏布待下去,就收起你的好奇心,闭上你的嘴。” 孙大娘脚步一顿,斥了两句,离开。 回到房中,小雅翻了个身,依旧睡得香甜,可凝萱却更加合不上眼,后半夜,那声音又响彻在凝萱耳边,断续低语,如泣如诉,几次坐起,又躺下,脑子和浆糊般,介于半睡半醒之间…… 辰时,天还未亮,院落中锣鼓阵阵,凝萱与小雅被叫醒,顶着肿胀的双眼,换上与众女工相同的蓝底金边服饰,凝萱小雅跟着进了那织工坊。 “打起精神,今日练习三线合织,选取三色丝线盘好,看我做,然后学着来……” 孙大娘呵道,这时她已换上与众人相似的工服,身前围衬素衣,两手小心挑拣丝线,细细缕起,缠绕在织布机上,双脚踩踏,手中也配合着晃动,一切都驾轻就熟。说做起这些时,很不一样,节奏有序,轻重缓急,十分轻快,凝萱甚至觉得,她哼着小曲,愉悦至极,沉溺其中。 于是周身众人也都循着孙大娘的动作接连起,然不论是姿态,还是韵律,都比不上,凝萱扫视一周,果然教习便是教习。 安装调整好纬线、经线,用木梭与梭针将经线穿过垂格,木梭梭针纵向移动,横向穿越,按照所需长度割裁成形。凝萱选取几色丝线,蹑手蹑脚绕盘上去。这些织法她也只在中见过,若说起真枪实干,还需上手…… “凝萱,凝萱,孙大娘来了!” 身后的钱瑗唤她,提醒道。 “孙大娘来了!” “钱瑗,说什么呢?” 不留神间,孙大娘已走了过来,却是对着钱瑗,怒问道。 “我,我……” 凝萱看她,这才意识到钱瑗在预示自己。后者也看过来,结巴着一句理由也编不出。 “是,是……” 那个“我”字未发出音,钱瑗龇牙咧嘴着向凝萱摆手,叫她别说话。 “孙大娘,大概阿瑗就是嘴巴闲而已!” 钱瑗右面探出个脑袋,瘦脸薄唇,眉梢细长,掩面嗤笑。 “阿瑗呀!不说话又不会死,孙大娘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喂,你胡说什么呢!” 钱瑗一下涨红了脸,反击道。 “我,我肚子难受,不行啊?” “呵——肚子难受,亏你想得出来!” “噗嗤”笑出声,转身看向孙大娘,大庭广众下这事,必得给个处罚不可。 “阿瑗,今晚修习后,将昨日布匹染色晾晒,以作惩戒!” 孙大娘思索半刻,吩咐完,谁也不敢有异议。 坐回原位,孙大娘踱步回到凝萱身侧,盯紧的目光让摆弄织布机的凝萱浑身不自在。加之见这孙大娘布技高超,凝萱更是心虚。 “孙——” “苏老板请来的人就这等水平吗?” 未等凝萱说话,孙
大娘已将其打断,视线移动到两人身前的织布机上。 “纬线、经线的拉伸要均匀,木梭穿摆频率要适当,另外,木梭大小要与经线垂个大小配合,织出的布料才能密疏均匀……” 凝萱忙点头,手忙脚乱着摆弄修正。 “虽然不知道卫姑娘你之前师从何处,可这野织法,可不是织工绣娘该学的……” 周围女工哄堂大笑。 看上去,凝萱并非毫无基础,但这话,也是实况。 尽量忽略掉那些刺耳,凝萱咬了咬唇,点头道。 “凝萱……凝萱会好好改正的。” “积习难改,若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再如何也是白费……” 孙大娘藐去的目光收回,抽出的木梭扔在地上,利落而去。 “小姐——” 小雅丢下活儿,赶来,愤懑道。 “小姐,实在不行,咱们不受这气了!” “凝萱——” 钱瑗方才与那女子对瞪的怒意还未消,这会儿上前来,安抚道。 “孙大娘就那样,她脾气不好,说话也不着调,你不要太在意!” “就是就是,我们来苏布这么久,都习惯了……” 有人附言道。 凝萱望着那扔落在地的木梭,木木回应。 “没事,没事。” 下午时。苏禹唤过来,说是卫老爷来访,让凝萱过去。 凝萱一怔,卫府应该已知道自己与佟煜和离之事,这会儿估计是来兴师问罪吧。 “苏老板,您替我回绝了吧,凝萱实在有事在身!” 凝萱垂眸,请求道。 “是不愿见卫老爷!” 苏禹唤眼含笑意,一身竹袍,在这满院女工中异常显眼,引来不少人聚簇低谈。 “我看卫老爷面带慌张,不如还是去见一下。或许有紧迫事呢!” 语中带着商议,却是不容人拒绝。 凝萱叹气 “那走吧。” 苏禹唤脚步顿住,见她身着粗布素衣,并不华丽。 “你不换身衣服,卫老爷见了,怕要以为我虐待她这宝贝女儿?” 心下酸涩,凝萱轻笑。 “不会的。” 来到后院正堂,苏禹唤的一僻房处。 卫老爷已等久在这儿,见到凝萱,也是一惊,起身道。 “萱儿。” 凝萱照例颔首拜见。卫府风波她是知晓的,为这事烦恼,卫老爷更是老态龙钟,似风前残烛。 “爹爹怎么来了?” 略去几分心颤,凝萱垂头,指尖在袖中掐紧,问道。 “凝萱如今受雇于苏老板,苏布有苏布的规矩,若是没有其他事,凝萱就先回去了。” “萱儿——” 卫老爷沉声制止,看向立于主座前的苏禹唤。 “苏老板,老朽能不能和萱儿单独说几句?” “当然可以。” 苏禹唤爽快答应,离开。 “萱儿和离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和家里,不和爹商议,怎么能自作主张?” 卫老眉梢蹙起,若非佟府来人告知,他到此都蒙在鼓里。 “自古以来,爹爹可听说过,女子有权和离的先例?” 凝萱反问。成亲前他们惺惺作态,若非是运气好遇着佟煜,她应该早是狼入虎口的下场吧。 “那你也不该……” 卫老爷叹气,又说。 “你知道这苏布与我们卫氏是死对头,你还……你离了佟府,不回家,不是让外人白白看我们卫府笑话吗?” 卫氏布庄在垠城是人尽皆知,如今卫府危难重重,这事一出,他的面子往哪儿搁。 “你,你就不怕——” 卫老爷指着她,终于还是气骂,身体颤抖。 “别人都说,说我卫府养了个白眼狼!” 凝萱终于明白,他的愤怠从何而来。他在乎的,不过是卫府那不值一提的面子罢了。 “爹爹,难道你认为,我应该回去吗?” 她看着卫老爷的视线收回,嗓音暗哑。 “不知道爹爹知不知道,夫人与二姐多次派人索我性命的事?” “这——” <
r> 听闻卫老爷发出这声,真假她没在意。 “若是爹爹知道,还会认为我应该以德报怨,结草衔环吗?” “恕凝萱实在不是什么大度之人!” 凝萱摇头。 “在爹爹眼中,从来没有凝萱这女儿,自小知道凝萱身份的人少之又少,如今爹爹却为了旁人的闲言碎语,屈尊来找凝萱……” 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你若想学习织绣,家中未尝不可,你又何必,何必非要呆在这苏布呢!” 苏禹唤温敦儒雅,恩怨分明,不以事事危难,可两家在生意上,那是水火不容啊。 “我可以回去。” 凝萱转言道。 “不过我要一样东西。” “什么?” “关锦。” 卫老爷神情僵住。 “只要爹爹把关锦给我,我保证,不为爹爹和卫府丢人现眼……” 凝萱不以为然道。 “爹爹愿意吗?” 凝萱定定盯住,想从卫老爷神情中寻到什么。然除了慌张,还是慌张。 “为父早就说过,没有关锦。” 语无伦次地吐出两句,卫老爷看着门外。 “要关锦做什么!” 凝萱不言。 “你们真是……” 头晕目眩地扶额,凝萱悬在半空的手落下,见他一步步跌撞而去。 苏禹唤进来时,凝萱神色已恢复如初。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哀伤。 “怎么回事?” “没事。” 凝萱抿唇,目光定格在一旁空落的琉璃花瓶上,语气平缓。 “来苏布几次,还没有请教,苏老板是哪里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