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石村方圆十几里,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村子。村中的男人们主要靠着打猎和采药为生,不过近些年大山里头不知出了什么变化,飞禽走兽变得越来越少,猎户们在山中的日子越来越艰难,不少人换了生计,不再以打猎养家糊口。
老猎户张景此时就斜倚在门上,耳听窗外淅沥沥的雨声,着实有些愁肠百结。
算上今日,入山已有十来天了,张景仍未找到医生嘱咐的那味救命药草,身上所携带的干粮也已所剩无几,这些天来,他尽是凭借高的打猎技巧才堪堪裹腹。
山路本就难行,哪只又遭到这滂沱大雨,兽袋内尽管仍装着一只猎杀不久尚有余温的野兔,也没有干燥之处供他取火烤食了。
所幸张景为了避雨,东奔西走之间现了这处不知何人搭建的石屋。虽然深在山腹之中,张景四下瞧去,屋内家什器具居然也甚是齐全,乍看之下似乎有人长期居住的模样。
不过敢于在这大山深腹内起居,如果不是生存手段极其厉害的话,就只有那自小在深山野岭之中长大的野人才能办到了。
想到这里,老猎户又有些惊疑不定。若不是他腿脚染疾,常年遇到雨天就酸痛难忍,他实在不想待在这石屋里驻足太久。
只是张景放眼一望,整座山一片烟雨濛濛,犹如挂上了一层银帘,又让他提不起出门的念头。
这大山本名四象山,山体雄伟奇阔,连绵百里,山中更有千百年来便矗立着的四座高峰。又不知何年何日,这四座峰里最是高耸入云的那座惊象峰,被天雷削去了一半。
乡野村民都传言是山中大妖应劫时的罚雷,这罚雷一劈下来,那大妖虽然没落个魂飞魄散,却再也出不了大山作恶。
虽然传言有些神乎其神,不过自此进山的闲人的确少了许多,生怕山中真有妖怪傍身。
其实这个年代,明虽然已经十分达,然而无论在什么时代,神鬼之说都有坚定不移的信仰者,更何况在这穷山僻壤之内?
四座山峰本来比肩而立,形如四只手指,自从惊象峰被夷了一半,周围的村庄都形象地把四象山唤作“三只半”。这方圆百里内就只有三只半一座大山,所谓傍山吃山,附近的药农猎户一年里头倒有大半时间都在山中过活。
张景祖上是猎户出身,几代人都以行猎为生,到了张景的上一辈,偷猎开始被政府明禁止,猎户手里的枪炮渐渐变得稀少。
在这种情势下,张景开始显露出他的狩猎天赋来。十岁就弯弓射雁,二十岁能驱狼逐虎,他出师的那一天,便预示着这十方大山,四里八乡内的头号猎手出山了。
寻常豺狼野猪栽在他手里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山里头除了那半座被天雷击断的惊象峰未曾涉足外,其他灌丛沼泽,荒地野林对张景来说,都可谓如履平地。
然而就是这般了得的一号丛林老手,为了家中急症待医的老伴,在山中苦寻半个多月,竟一无所获。只因他寻的那味草药,在十多年前的采药大潮中,几乎已经绝了迹。
本来少有旅客有闲情逸致到这偏远的大山之中游览观光,所以四象山虽大,除了居住在附近的村民,倒也鲜为人知。后来不知是谁传言山中种植着神药“虫失草”,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
这样一传十,十传百,药材的神奇居然越传越玄乎,一时间无数外地药农参客接踵而至,只为采到几株神草回去。
这些人之中,固然有真正想要找到神草治急症的,更多的确实要谋取暴利的商人。进山采药的人群一时间浩浩汤汤,直直忙活了数月之久,谁料那神草的影子居然见也未见一个。
众人灰头土脸,本来乘兴而来,谁也不想落得败兴而归。所以神草虽然未获,这漫山的奇花异草却因此遭了秧。
这山里头无数药用价值非凡的天材地宝,却被这些外地参客相中,十成被采撷去了七八成。更有几味极其宝贵的药草,譬如张景所找的那紫桐花,本来就是凤毛麟角的品种,在这采药大潮中就此被采得绝了踪影。
所谓狡兔死,走狗烹。四象山的药草植被,经过这一场天翻地覆的大劫难,没有数十载都回复不了元气了。所以近些年别说再没人来找那神草,就是原本以采药为生的,不是远走他乡,就是改了行另谋生路。
张景想到这里,心中更生烦闷。若是他原本交好的那几名药农还在村内,也不用他现在这样没头苍蝇一般在山中乱蹿了。眼下他只盼着邻村那王姓医生能竭尽心力,为老伴多拖延时日,好让他找到药方上的药材回去救命。
正愁之间,张景忽然听到不远处有窃窃私语的声音,他大吃一惊,忙抬头向窗外望去。
只见门口狭长的小径上,正有一高一矮两个少年,戴着乡下人雨天常有的斗笠,身上披着蓑衣,往小屋的方向走来。
看模样,两人差了有七八岁,不过眉目间倒有七八分肖似,应该是一对亲兄弟。
那高个子少年也现了屋内的张景,眉头不由微微一凝。
张景也不知这哥儿俩是否就是石屋的主人,心下略一琢磨,等两人进了屋,他先站起身开口道:“我是这附近村庄的猎户张景,不知道两位小哥怎么称呼?”
哥儿俩见了生人,也不怎么惊讶,这大山之中行猎采药的村人,多的是不期而遇的时候。但凡相互碰上了,如果哪一方缺少物资水粮,往往都会相互扶济,甚至就此结伴而行也不在少数。
这高个子少年除下蓑衣,和和气气地应道:“我们是采石村人,老伯想必也认得这村庄。我叫姜牧,他呢——”说着亲昵地搂过一旁的矮个少年,说道,“这是我小弟姜祜。”
这一老二少都在山村僻壤长大,对陌生人向来少有什么防备之心。所以虽然是初次邂逅,相互告知姓名也觉得十分正常,这跟那山村之外的明世界,倒是大相径庭。
“原来是姜小哥。”张景笑笑,又问,“这石屋看样子是你们近日才搭建成的吧?我在这山中来来往往也有十几二十年了,却从没见过……”姜牧还未应声,一旁的姜祜抢先说道:“这屋子已经搭了有许多年了,你怎么会没见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