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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藏无尽中

他的声音传到后殿,也许因为隔着帘幕的缘故,这些话听起来格外温柔悠远,像是仲春时节的一阵暖风,又像是古上属于诗三百的低吟。高瑗本只是佯装惊愕与羞涩,听他如此说,不由得抬起了头,望向帘幕外面,她并不能看到帘幕外面的样子,但恍惚间竟然看见宁泽一身紫袍跪在高楷面前的模样。 她紧紧攥住了手中的帕子,脸上也爬上了一抹绯红。 高楷似是也被宁泽所言打动,他深知无论是相貌、人品、家世还是才干,国朝没有比他更出众的未婚儿郎了,可偏生他这一身杀将独有的杀气让人觉得他如一块石头般冰冷,让人觉得婚配这种旖旎事与他毫不相干,连高楷自己也从没有动过让高瑗嫁宁泽的想法。 宁泽确是良选,高楷心里知道,于自己而言,宁泽军权傍身,位高权重,成为自己的妹夫,无疑壮大了自己的力量,宁泽作为驸马,亦可以干预宗室事务,处理宗室坐大的难题,于高瑗,如此夫婿也可保她一生衣食无忧,保她一生安稳,为她遮风挡雨。但自己犹不知高瑗之心,若她无意于宁泽,自己纵是觉得宁泽万般之好与她仍旧是委屈。他再三思量,磕磕巴巴地说出了一句:“如今尚不知晋阳长公主之意,朕……” 话音未落,便听见身后锦缎相互摩挲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高楷回头,却是高瑗。 高瑗虽是骤然前来,然而步履仍是不紧不慢,裙衫上的金线随着她的脚步若隐若现地闪着光。宁泽一见她今日的装束便觉熟悉,一样的红衫白裙,不过是式样变得更加华丽庄重,满头的红杏变成了杏花缠枝的冠子,她拨开的不再是春日的花枝,而是金銮殿殷红的垂帘。她脸上并未有当日那般明媚灵动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庄重与肃穆,让宁泽觉得有些陌生。 是该陌生的,毕竟他也从未真正了解过她。 高瑗行至殿中,跪下行叩拜大礼,满殿朝臣看着她叩拜的动作,无端地想起四个月前她朝服登金銮殿请旨自愿替衡阳长公主赎罪的样子,一样的决绝,一样的悲壮肃穆。不少人见她如此行状,不免在猜测晋阳怕是无意于宁泽,故要推辞这幢婚事。 高瑗缓缓起身,她目光从身前华丽的织锦地毯一点点上移到御阶,再到高楷,她熟练地说出自己准备了许久的话:“秉皇兄,臣妹不过一深宫女流,外无定国安邦之功,内无慎淑修仪之德,空负皇恩浩荡,百姓之托。国公乃是国之栋梁,今日得闻国公之言,臣妹甚是动容,更自惭于食民奉君禄十余载而未有所偿,自以为不堪受国公如此深情。然若臣妹之婚嫁堪结两姓之好,固我江山,佑我子民,臣妹愿允下这门婚事。”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将自己允下这门婚事说得犹如远嫁和亲一般,固疆土,安社稷,谁人不道一句晋阳长公主大义,只是为国运社稷允下婚事,于宁泽就不是这样好听了。 高瑗侧身看向宁泽,收回了刚刚的庄重,露出了她最拿手的温婉的笑容,眼中也多了几分温情:“吾仍由一言欲说与国公。国公将才说出那般情境,倒是让吾想起一首旧诗,”她顿了一顿,压抑了一下自己那莫名其妙的哽咽,但眼中仍旧不由自主地泛起一抹泪光,“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休。”她眼中的点点泪光在外人看来恰是脉脉含情的水光,无数的欲言又止欲说还休都藏在里面,让人魂牵梦萦。 满殿之人从前只觉晋阳太像个木头,一板一眼,端庄而已,谈不上什么美人,如今一下子便懂了为何宁泽会对她情根深种。 宁泽闻言先是叩拜高楷,又回身拱手向高瑗道:“臣多谢陛下与长主垂怜。请长主放心,臣定不会将长主无情弃,定会万般珍重,视若至宝。” 谭宗顺抚须呵呵笑道:“陛下与长主放心,国公如何有这胆量敢让长主秋扇见捐?纵然有此事,陛下难道会轻纵了国公?” 他这般一打趣,满殿众人方才从惊愕之中完全回过神来,一时满殿大笑,恭贺之声不绝。 高楷亦跟着笑了许久,他清了清嗓子,道:“传旨,以秦国公宁泽为驸马都尉,选尚晋阳长公主,由礼部择议婚仪,薛王为长公主主婚。” 宁泽领宁氏众人跪拜谢恩,礼部一众官员及薛王下拜领旨。高瑗领旨谢恩后,躬身向薛王道:“劳烦五叔为我操劳,多谢五叔。” 薛王则摆手笑道:“分内之事,谈何劳烦?如今你得佳婿良配,莫说是我,宗室戚里无不为你欣喜,欲沾一沾这般喜气尚忧不得如愿,又哪里受得起这一个谢字?” 高瑗不言,只又躬身拜谢,方回了后殿,受了一回贺,饮罢几盏酒,便以身子不适不胜酒力为由请辞,向氏仔细嘱咐了高瑗的侍人好生照顾长主,也便由她回去了。 夜已深,天色如墨,似是笼罩着一层云雾,不见星月。高瑗扶着栏杆缓缓走出这一片灯火,光照在她的身上,将她的

影子与黑暗融为一体,她回身看向金銮殿,一阵风拂过,廊下的宫灯摇曳着,上面的璎珞叮当有声,殿内依旧一片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乐声穿透黑暗,随风去往重重宫墙之外。她揉了揉笑得有些发僵的脸,对身后的景颐道:“回去吧。” 比起金銮殿的灯火辉煌,宫苑中则是一片安静祥和,各宫的宫妃皆去赴宴未归,各处的宫人也并未如往常一般在她们的居处放置那样多的烛火,几点零星的烛光摇曳着,宫人们今夜没有差使,有的成群嬉笑着,有的听着更漏滴答声早已泛起了困意,倚着墙打起了瞌睡。 轻歌曼舞几时休?夜长听更漏。 高瑗低头走在长街上,此刻夜深,长街上并未有其他行人。高瑗忽然脚步一顿站定,轻笑一声,眼中漫上一抹早已料到这些的满意自得之色,道:“出来吧,你知道我在等你。” 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沉稳而有力,高瑗回身,见宁泽正向自己走来,他轻轻勾起唇,道:“我自诩跟踪别人之时不会弄出丝毫动静,长主如何知我就在身后?” 高瑗蹙眉,微微鼓起脸颊,露出了一个认真思索的样子,答道:“我也不知,也许是心有灵犀?也许是我们有缘分?说起来,外臣无诏入内闱乃是重罪,国公也不怕因此被谏官弹劾?”她说笑着,露出了尖尖的小虎牙,看起来分外俏皮。 “长主若是此刻便下诏,臣不就不是无诏入内闱了?再者,长主怎知臣不是奉诏而来?”宁泽抬了抬右臂,上面正搭着一件天青暗花绢的斗篷,这是高楷常穿的那一件,“陛下见夜深霜寒,担忧长主受凉,于是特命臣为长主送件斗篷。” 高瑗欠身道:“这我可万万受不起,国公屈尊为我送件衣裳,可真是折煞我也。” 宁泽不言,将斗篷递给景颐,让景颐替高瑗披上。 “我听闻你欲在西北推行治沙之法,此举实在得当,看似不过一件无关轻重的闲事,一则恩济百姓,二来你的封地离那里实在不远,当地民生安定,你的封地自然也少了不少流民之患,终究是国公你厉害。”高瑗与他并肩而行着,他的个头高出高瑗不少,高瑗才刚刚及他肩头。两道影子投在长街上,拉出一个长长的轨迹。 宁泽随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袖口,道:“长主过誉,臣此番尽是为了陛下与百姓,不敢有半点私心,谈何惠及自己?” “哦?”高瑗抬头看着她,一脸惊讶的样子,“国公果真是忠义无双呢。国公还是莫要再装下去了,你又不是那般生死功名置之度外的人,为自己留一线,不算见不得人。”说着挑了挑眉娇俏地笑了。 “潞王之事我听说了,你做的很好,连我三哥都甘愿为你所驱使。”宁泽别过头去,刻意地不去看高瑗的眼睛,她的眼睛即使是在黑夜中也闪烁着星火般的光。 高瑗轻笑:“这有什么?他喜欢在前面冲锋陷阵,我喜欢在后头玩阴的,各取所需,各得所利,甚好。”她提起宁湛之时仍旧带着揶揄与轻蔑。 “以后你有什么打算,昌王不比潞王,他的心计与城府以及他的势力都不像你想象的那般简单,我劝你还是从长计议一二。” “自然,”高瑗干脆利落地答道,“可是我四叔也终究是有纰漏的,他的党羽大多在吏、户、刑三部,其余不过零星分布,成不了气候。这三部虽说权重,然而祸患多生于忽微,有时候权再大,也未必能堵住悠悠众口。至于兵马,五大家里萧氏与梁氏与你们家交好,且一贯最是忠心,他未必能拉拢,那么只剩下三家了……” 还没等高瑗说完,宁泽就懒懒地打断她:“是两家,常氏是你的人吧?单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常檀就可以与你义结金兰,外人信她曾救你性命,我可不信。就凭长主的本事,怎么会让自己命悬一线?” 高瑗愣了愣,复而浅笑,语气轻快道:“我当是什么呢,常氏在我手上,对国公未必是件坏事,至少他不会被我四叔拉拢走了。” “可是常氏到底已经不复当初,难与其余四家相比,且如今你的人将要入我宁府,成为我三哥的夫人,如何能不让我多留心一二?且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长主,长主到底有何等手段,能让这么多人为你奔走效劳?”宁泽收起了随性的样子,带着几分咄咄逼人的凌冽。 高瑗轻叹一口气,回头看向身后的长街,金銮殿尚未宴罢,长街上没有别的行人,两旁的灯火有些寥落,在秋风中飘摇着。“我们都曾从这样一片黑暗中行走,但幸好,我们都没有走丢,因为有人为我们点亮了这些灯。”她的眼神有些凄婉,嘴角却挂着温暖的笑,像是灯火,明亮闪烁。 “虽只是萤火之光,但也能与日月争辉。” “对,萤火之光,也可为人开长夜,”高瑗转头看向他,目光灼灼,“那么国公,你的灯,又是谁为你而点?” 宁泽又一次别开自己的头,看向

长街尽头,生硬地岔开她的话:“常檀……” “有些东西国公自己心里清楚就好,说出来就没意思了。”高瑗将手指抵在唇上,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如今光景,我不管你有什么打算,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我需要你将皇城司握在手上。” 皇城司执掌宫禁,周庐宿卫,刺探情报,监察百官,乃是天子爪牙,非亲信不可为之,如今的提举皇城司赵恒虽位卑,然而是个七窍玲珑之人,不论是张泉龄、长公主还是今上,都对他无比器重。 宁泽眉头一皱,不可置信地道:“赵恒是个谨慎之人,未有过错,如何能将他扳倒?更何况提举皇城司素来位卑而权重,以同时约束百官与皇城司权力,一向不以深居高位者为之,长主又何以认为陛下与百官会让我来代替赵恒?” 高瑗无奈地摇摇头,瞪着一双滴溜溜的眼睛,故意拖长了声音道:“国公真是块木头。你说因何?因他赵恒这么多年都屹立不倒。皇城司什么地方,能容得下赵恒这样的人?赵恒说好听了是心思机密,左右逢源,说不好听了就是墙头草,谁能信得过?你虽然位高权重,可素是忠心闻名的,又是今上新晋的妹婿,不论是陛下、宗室、权臣,还是那些骨头跟嘴一样硬的谏官,谁都说不出一个不好的。更何况你虽是国公之尊,除了你手里那点兵,有什么实职在身?也不过是管管军屯罢了,说起来还不如楚国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什么能让他们忌惮的?” 宁泽听完她的话不由得笑了,自己手里十三万兵卒,在她口中竟成了“手里那点兵”,当真是好气又好笑:“长主既给我安排了这么大一桩差使,自己又要忙些什么呢?总不能是赋闲绣嫁妆吧。” 高瑗随着他的话头打趣道:“可不是,这乃是我的终身大事,总不得上心些。罢了,不同你说这些闲话了,如今我手头的事不少,要扳倒我四叔,就得先从谭宗顺下手,还有赵熙,一个也不能放过……” “长主如何知此二人就是昌王党羽?”宁泽又一次打断她道。 高瑗摆摆手:“这自然简单,我这么些年别的没干,倒是把这些朝臣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至于详细的我回头再向你解释。如今我还得安顿好贵妃,且看礼部定下的婚期了,可万万不要太早,贵妃实在出不得岔子。” “那只是不要让昌王的人对她动手脚而已,我不信你和陛下会让贵妃安安稳稳生下这个孩子。” 高瑗有些不悦,撇撇嘴道:“这算是什么话?贵妃母子留得,可是魏氏不能再向如今这般了,至少要拿走他们手里的军权。” 宁泽伸手为她拢了拢被风吹开的斗篷,无奈笑道:“您也真是操劳。” 高瑗抬头看向天空,深深叹了口气:“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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