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汉子不知道的是,站在他面前的就是太宗皇帝。
不过老李并不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也没有想再来一次玄武门的意思。
一行人找到一家路边的茶肆,坐在外面开始闲聊。
这个时代并不似武后当政时期那种酷吏政治,对于言论管的相对来说比较宽松。李世民爷仨是不在乎这个,而面前这位叫卫六郎的中年汉子看起来似乎比他们更加不在意。
这种态度自然引起李世民的注意,他坐定后问道:“卫老哥如此直言,难道就不怕被锁拿下狱吗?”
“怕?哈哈哈……”卫六郎的笑声充满悲凉,“俺除了这个闺女,在这世上再无牵挂,还有什么值得俺怕的?”
“俺从军征战五年,大小战斗历经三四十次,落下个腿残的毛病。回家后,却发现家里田地被世家侵占,俺婆姨也自尽身亡。”卫六郎伸手摸摸闺女的头,苦涩地说道:“俺也想过去找那家管事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可是不行啊,俺死了一了百了,俺这妞妞可咋办?万一那家人报复到她身上,她这辈子可就毁了。”
李世民与儿孙对视一眼,不由得心下泛起阵阵惊骇。
都知道土地兼并严重,对此也有心理预期,没想到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吗?
大唐立国不足百年,均田制已糜烂至此,怪不得府兵制会崩溃。出去打仗回家一看,田地也没了,老婆也死了,谁还跟你玩命啊?
“这……竟是没人管的吗?”李世民下意识地问道。
“官府与大户勾结,岂会在乎我等小民?”卫六郎笑得苍凉。
李世民二话不说,对着李治就是一拳。
“阿耶,为何打我!”李治委屈地说道。
“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李世民虎目一瞪,“世家欺压百姓,官府不作为,老子心里不爽利,不能揍你?”
李治真是有苦说不出,他常年身居宫中,哪知道百姓的苦楚?再说就像锐评嘉靖一样,鹏飞万里,又怎能看到地上生民之多艰?
实际上就是与群众脱节了,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这是后代皇帝不可避免的。
“像俺的遭遇,在大唐也算是普遍的情况。”卫六郎长叹一声,恶狠狠地骂道:“他妈的,国家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想我太宗皇帝在时,是何等场景?大唐威风八面,四海臣服,”卫六郎的目光中满是追忆,“这才仅仅过去多少年,不只是突厥死灰复,就连吐蕃都能骑在大唐头上屙屎了!”
李治心下多少有点不服气,刚刚登基的他身体还不像日后那样差,雄心壮志还是有的,自认为哪怕不如老爹,可也不至于什么都干不成吧?
“那高宗皇帝呢?不也打了不少胜仗吗?”他不服气地问道。
卫六郎仿佛看外星人一般看着李治,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不会吧,郎君不推崇我神圣武的太宗皇帝,竟然推崇高宗皇帝?”
言下之意就是我单推李世民。
李世民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李治,按下他想要问出的话。他问卫六郎道:“那卫老哥是如何看待我朝太宗皇帝和高宗皇帝的呢?”
“提起我太宗皇帝,那可真是这个!”
卫六郎说着,竖起两只大拇指:“想当初太宗皇帝治下,轻徭薄赋,吏治清明,对外则屡战屡胜,四夷宾服。”
“俺真恨不能生在太宗皇帝治下,愿为一小卒,跟随他老人家开疆拓土,征战四方!”
话语间卫六郎都带着对太宗皇帝的向往,李世民倒也真不愧是整个大唐的白月光。
“再说高宗皇帝,可真是虎父犬子。”卫六郎的话语带着痛心疾首,“太宗皇帝留下偌大基业,竟然拱手被老婆篡夺……”
“可高宗皇帝不也打了不少胜仗吗?”李治兀自不服地叫道。
“我呸!”卫六郎狠狠地啐道:“那是太宗皇帝把硬骨头都帮他给砸碎了!吃点软烂的肉也值得吹嘘吗?”
“土地侵占也是从高宗朝愈演愈烈,朝堂之上的事俺不知道,俺只知道乡间的大户是愈来愈过分,以至于强抢民田,逼良为娼成为寻常之事。”
听到这里,李世民不动声色地一脚踩在李治的脚丫子上,疼的后者面色涨红,也不敢做声。
“可惜太宗皇帝一世英名,唉……”卫六郎叹息一声,继续说道:“到了武后篡位后,可谓是江河日下,不仅侵占民田的情况更为严重,对外也开始连年打败仗,边境失地的情况越来越严重。”
“而朝内只会粉饰太平,武后甚至任用酷吏来维护她的统治。”
“酷吏以索元礼,周兴,来俊臣为首,罗织罪名,滥用酷刑,甚至还启用了告密制度,一时间天下人人自危,俺们这些乡野小民,都不敢胡乱说话,生怕哪天被罗织一项要命的罪名。”
卫六郎说的并不夸张,下一次这种人人自危的恐怖氛围,还要到一千年以后,辫子朝糠稀大兴字狱时。
见众人一脸沉重,李清打算活跃一下气氛。
“我再给你讲个故事吧,李哥。”
“武后统治年间,洛阳一老者夜间散步,不幸掉入河里,他喊了半天救命,两名捕快路过对此视而不见。”
“这时老者急中生智,大喊“武后祸乱朝纲”,两捕快闻之大惊失色,立刻下河把他捉拿归案。”
“不,如果是我的话,我宁可自己沉下去。”卫六郎悲凉地说道。
“为何?”李世民不解地问道:“被锁拿下狱,也要比活活淹死强吧?”
“老哥可曾听闻“请君入瓮”?”卫六郎打了个冷颤,“就是把活人塞进瓮中,用火活活烤死……”
李世民祖孙三人对视一眼,尽皆倒吸一口冷气。
天下竟有如此变态之刑罚?真是长见识了。
李清倒是不意外,这个请君入瓮……这个他知道,后世大明不也有个汉王被大侄子塞瓮里做成瓦罐鸡了吗?
“再放任他们这样胡搞下去,太宗皇帝的棺材板都要按不住了!”卫六郎悲愤地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