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职业习惯,华庭建一直关注着那个倒霉的富二代,看看他急于出手的货物是不是存在某种副作用。而在这位燕麦王子之前的物主就很难追溯了,因为在此之前,这柄剑只是一张羊皮纸卷上的图案,六十七枚大小不一的金币。
在上一任物主将所有的金币收集齐,串联成这柄小剑之前,那些金币散落在好几位私人收藏者手上。其中有几个人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出手很爽快,另一些人则不然。
华庭建摘下手套:“破邪、震慑邪恶生物、心智剥夺……这些功能您在订单中专门要求过的,我验证了,您也看到了。”
买家试着像人一样坐在沙里,但是拟人的坐姿扭曲了它的身体,可能挤压到了它的内脏,让它有些不舒服。
大飞虫蹭了蹭后腿,站起来,抖了抖身后半透明的翅膀:“确实,你干得不错。”
它俯下身,探出一支前肢,也许是右前手,或是中右手……华庭建努力让自己的视线礼貌地追随着客户,但是他的脑子拒绝弄明白那一丛错综复杂的肢体哪是哪。他选择的这个行当并不容易,特别是面对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客户的时候。
他尽量不流露出恐惧来,这种情绪有时候会刺激客户,让它们意识到这位华先生还是一个脆弱的好吃的人类。
然而买家对他的血肉似乎不感兴趣。当然,华庭建很难确定那对复眼的视线放在哪里,他有些紧张,但是步伐仍然稳健。华先生让开了一步,让他的客户靠近些。
“我可以拿起来试试吗?”大虫子先生走上前来,这次,华先生确定那对复眼正盯着他。
“我想空手拿起来试试,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华先生点点头,尽力显得自然一些:“当然,这是您订的货。”
虫子卷起金剑,凭空挥舞了两下,又转过头来。
“切纸那招不错,纸是特制的?”
这又是让华先生得意的一件小事。在经手的一件又一件货物中,他总能学到一些有趣的新东西,时不时能给他自己带来一些惊喜。
“那是一篇颂词,一长诗……”华先生解释道。
买家打断了他:“昏黄之颂,它确实算得上邪恶,这倒说得过去……”它举起剑,用肢体的尖端抠了抠金币之间的缝隙:“这些金币应该是可以取下来的。”
没错。华先生用指节蹭了蹭下颚,今天他还是太紧张了,几乎跳过了展示过程中的一步。不过这也情有可原,普通人不是每天都能遇到几只两米多高的大飞虫的。
“容我来展示一下,”他重新戴上手套,从买家手中接过黄金剑:“您看,两枚金币之间通过花纹咬合……”
他不用解释这种咬合的机制是怎么样的,不用解释这不是丢人的磁性吸附。因为在整个流程中,买家已经见识过了这些“工艺品”的奇异之处,这样的细节反而成了一种情趣。
他将剑身放平,将剑脊对着买家,顺着层叠咬合的金币一路向下,直到护手正中的一枚。
“这些金币存在很多种组合方式,按照特定顺序搭建起来,可以组合成不同的形态。我试过……在我接手之前,前一位物主也尝试过。其他的形态能组合起来,只不过没有什么功能,就像是几条死路。”
大虫子坐回沙的扶手上,中间的一对长手架在膝盖上,肢体的末端交叠在一起,像是一位饶有兴致的倾听者。另两支细长的肢体转过去提起分茶器,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就像乐高积木,除了包装盒上的东西,还有很多可能……我明白。”
“对,就像乐高积木一样。”华庭建扬起了一边眉毛:“您说得没错。只是这其中有一些副作用——这些积木堆积而成的东西越完整,副作用对持有者造成的影响就越强烈。”
虫子吸了一口茶:“我听说这东西会夺取人的运气。”
华庭建在商品介绍页面上确实提了这么一句。他解释说:“其中的机理尚未查明,所以我建议您将之拆散,以金币的形式来储存这件工艺品。”
他腾出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
“这是一枚25美分的硬币,很普通,应该是我在迪拜机场转机的时候换的……当然,任何流通货币都可以起到同样的作用。”他将硬币贴在金币上,一扭,摊开手,金币已经在他的掌心中了,而那枚硬币却不见了踪影。
“简单吧。”华先生翻看了一下金币,又把它放回了原位。他按着金币的边缘,轻轻转动了几度,抬起头说:“这样就装上了。”
“就这样?”
“就这样。”
华先生陪着这位大虫子先生将金剑拆散,又重新组装起来。两人兴致勃勃地摆弄了半个钟头,消耗了小半兜硬币,直到最后,还有些意犹未尽。
华先生与买家握了握手,从黑色甲壳下探出的粉红色肉体其实有着干燥而粗糙的表面,就像一位体型匀称健康的壮年男子,镇定、沉静,对一切事务——无论关不关他屁事——都充满了控制的欲望和自信。
“今天的交易很有趣。”虫子握住华先生的手,另一条胳膊搭在他的上臂。
虫子说:“你回去要做好准备,鉴于最近生的一些事情,说不定我们还会再联系你。话说,南美那边的奇物你熟悉么?”
华先生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打蛇随棍上地追问道:“新的那种?好办,不太难。”
实际上,他在南美没有多少资源,只能听到一些消息。最大的那些单子甚至连“消息”都很少,没人知道谁找到了什么,没人知道谁卖掉了什么。偶尔会有些迟到了半年的传闻,会提到一些具体的名字。在秘鲁的那场大爆炸之后,据说有些人交了好运,“上了一个台阶”,而另一些人则“去了很远的地方”。
虫子松开爪子:“当然,你有门路?”
华庭建也笑了:“秘鲁那里现在情况比较复杂。我有一些关系,可以联系一些货源供您挑选,如果您心里有什么特定的目标就再好不过了……”
虫子没有细问下去,华先生也知道,他毕竟不是唯一的选择。巨虫用它的中右手扶着工艺品贩子的后背,同时拉开了房门。两人在客房门口握了握手,又说了些展望未来的废话,这桩交易就到此为止了。
就在两个人即将分别,华先生正要顺着充满了弹性的走廊,走回属于他自己的世界时,瘦瘦高高的大虫子先生忽然抛出了一个问题。
“说起来,你听说过级秃头人这个名字吗?”
华先生皱着眉头愣在那里。他难得有些失态,因为这会儿他死活想不起来对方提到的是哪一号人物。听那虫子的口气,却像是他应该知道一样。
“工艺品”掮客用中指揉了揉鼻梁,一时间只觉得口干舌燥,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有那么一刹那,华庭建觉得自己好像曾经梦见过这样的场景:他站在一条走廊的中间,被人问到了一个非回答不可的问题,而他却答不上来。如果他确实梦见过这样的场景,那一定是一场噩梦的结局,那种让人在窘迫和绝望中惊醒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