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给徐行之他们的,只有满山洞的血迹、抓痕、刻痕,以及仓促混乱的字。
徐行之顺着往山洞中走去,趟过从温雪尘身体里流出的血河,手指在粗糙的石壁上缓缓滑过。
山洞里满坑满谷,都是用碎石蘸血写就的疯言疯语。
温雪尘起先是拿了乱石在自己手腕上乱划,旋即四下切割、舞动,他在山洞间重复刻写下了起码千余个周弦的名字,却耻于在那茫茫的名字间刻上一个“温雪尘”,与之相伴。
刻过千遍后,温雪尘的神志也该是越来越清楚,因为他刻下的字迹渐渐有了条理。
周弦,周弦,周弦。
血字一直从洞口延伸至洞穴深处。
他用三日光景,在这里狂乱地追悼他的心爱之人。
最后,他慎之重之,怀着一点点隐秘的、不为人知的渴望,在山洞一角刻下了一个不一样的名字。
“温望”。
这两字刻得很小,很细致,很精心,且藏在黑暗洞窟最靠下的位置,若不是来人目力极佳,是绝看不到这两字的。
这是他写给自己看的梦想,就像小时候新年祝祷、放飞孔明灯时,在纸条上悄悄写下的梦想,只有天、飞鸟和自己知道那上面写了什么。
笔走至此,温雪尘已冷静了下来。
温雪尘其人,清冷孤寂,却极有主意,他疯过癫过,最后总要报仇雪恨,并为自己寻一个合适的归处。
醒尸的血并不美味,甚至还有毒,更何况是一具苟延残喘了十三年的醒尸,就连向来嗜血的虫蚁野兽都不愿践足这片血洞。
所以,看到山洞尽头存放的几样东西时,徐行之半分都不意外。
……他放光了自己的血,护住了他想要留给他们的秘密。
陆御九跟在徐行之身后,看到内里鲜血淋漓的洞天,膝盖一软,跪倒在一片血渠中。
山洞尽头的巨石板上,赫然画一副详略得当的血绘长图,标注着魔道每一支宗派的所在之处,守宗阵法,人数几何,温雪尘向来处事谨严,每一个他能关照到的细节,都标绘得清晰明了。
但陆御九看向的地方和徐行之全然不同。
温雪尘惯常使用的青玉轮·盘,扇凉的小扇,阴阳环,俱被拢作一堆,放在了一块青岩之上。
他膝行着上前去,将东西一样样捧起,又颤抖着放下,最后,他双臂环抱起那枚青玉轮·盘,把它贴身揽进自己的身体里,颤抖着痛哭出声。
……温师兄想起来了。
但把所有随身之物都留下的温师兄又能去哪里呢。
陆御九的眼泪扑簌簌落在轮·盘之上,轮·盘似是有所感应,其内透散出的温润清光,竟化作一双无形的、冷情的胳膊,把陆御九整个抱揽起来,无声地拍抚着他的额头。
陆御九尚未察觉,只顾着流泪,徐行之站在他身前,是以也未曾觉察。
放在那巨石板下的,还有几封信函。
说是信函,也只是几张折叠起来的树皮,用鲜血写着某某敬启。
温雪尘向来为人体面,怕是从未使用过这样的纸笔。不过对他而言,有很多事已经不重要了。
收信人有三个,孟重光,徐行之,以及陆御九。
徐行之俯身展开了自己的信件。内里的字迹依旧是用血写就,寥寥八字,朱色渲染,刺得他双目生痛。
行之,抱歉。莫要寻我。
恰在此时,陶闲进了洞来,满洞的血腥气冲得他脸颊更苍白了几分。
他扶着一块稍干净的地方,小声叫:“徐师兄,徐师兄。曲师兄他们找到温师兄了。”
陆御九抱着那青玉轮·盘,一马当先地冲了出来,左右望上一望,却发现几人都立在周弦坟前,无人妄动。
徐行之快步自洞中出来,听见陆御九着急地大呼:“哪里?在哪里?”
周北南神色中怆意难掩,他伸出一指,示意诸人安静。
陆御九惶急之下,眼圈发红,却硬是忍住了泣声,伶仃地抱着温雪尘的轮·盘,侧耳细听。
半晌后,他双目猛然睁大。
他听到了一缕幽微的呼吸声,声音不是来自地上,而是地下,被层层新翻出来的土壤稀释过,近似于无。
徐行之握住信函的左手垂下,眸光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