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很平静,陈半鲤甚至有些疑惑的发现这名黑衣人对自己的态度比先前隐隐更热情了几分。马车停在学院门口后,他下车,刚准备进门,突然想起了什么。
然后他走到一旁的果浆摊前,对摊主说道:“一杯加冰的橘子果浆,谢谢。”
端起那杯果浆啜饮了一口后,他走进了学院大门。
夏夜微凉的风吹过了他的发梢,继续向远方飘去。它吹进了一座极致壮美的府邸,吹得府邸深处的一片竹林沙沙作响。
竹林深处有人家。
竹屋里,楚家当代家主楚流渊正静静坐在竹椅里,面前站着先前询问陈半鲤的那名黑衣年轻人。此时,他正神情谦卑地微低着头,向家主汇报着先前的见闻。
“从京都学院到院子里一共两刻时间,他却一次都未曾向我两人搭话。”
“当他走进房间的时候,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有那么明显的反应。阵法早在他来之前就已经关闭,残余的气息连我都感知不到。”
“我用了海妖之歌,虽然只有三个字,但据我观察,他仅是定魂初期修为,却在我一句话后就醒过来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能醒过来,我很确定自己没有流露任何敌意或是其他意图。”
“他的回答并未有什么明显疑处,基本上可以确定他和那人确实是萍水相逢。”
“他的眼神里有不安,但更深处很淡漠,那不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情绪。”说到这里,年轻人皱了皱眉头。
当陈半鲤看见他的时候,他自然也看见了陈半鲤。或者说,正是因为他想看清陈半鲤,陈半鲤才能看见他。
年轻人在楚家中修为不算顶尖,神识洞察能力却是翘楚。当他观察陈半鲤的时候,动用了自己的能力,却在那张和家主有几分相似清秀面庞上挂着的漆黑双眼中,看见了不安,迷惑,更深处却是与他年纪绝不相符的漠然。
那种漠然不是阅遍世事之后的淡漠,而是对世间无所爱,甚至不知何为爱的空白。
他很不喜欢那种漠然,因为那让他想起了自己。
楚流渊听完后,已经有了判断。
“他有点像你。”他平静道。“至于他为什么能在你一句话后就醒过来,因为他压根就不信任你,海妖之歌的作用是放大,而不是控制。”
年轻人有些难以置信。他为了实现家主吩咐的任务,提前在车厢里洒上了淡淡的药雾,更是在手上抹了特殊药水,拍肩的时候就抹在了陈半鲤身上,一路上挥发了那么久,绝大多数犯人都经不住这种药水,他一个不过十六岁的少年凭什么不受影响?
“这不是你的问题。”楚流渊看向窗外,夜色里竹林嶙峋,悄无声息。“他不信任任何人,或者说世间没有人值得他去相信。”
“一个少年为何会对这世界抱有如此大的敌意?”
楚流渊沉默片刻,说道:“或许是因为这世界对他从无善意。”
年轻人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竹屋,屋里一片寂静。楚流渊抬头,静静地看着对面墙上挂着的那幅画。
画中女子温柔地微笑。
当时吴谌状似无意地对他提起陈半鲤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劲。一个普通学员如何值得他特意提起?很显然,吴谌就是要他注意到这少年。
楚家的画师技艺高超,惟妙惟肖。当他看到他们所画陈半鲤画像的时候,就明白了。
今晚的这场问话,只是他想看看这是个怎样的少年。
如今有了答案,没有满意与否,只是怜惜。
这种情绪已经很久没有在他身上出现过了,或许是因为他说的,这个世界从未对陈半鲤有过善意。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在品质极高的精神秘法下只被影响了一句话就醒了过来,他平时该是如何小心翼翼地活着?
为什么他要这样小心?
“他的眼睛像你。”他对着画像说道。“只是他似乎活的比你当年还累。”
“或许你们当年的决定是错误的。”
“但不管怎样,我都会照看他的。”
“毕竟,那是你唯一的血脉。”
他站起身,取下了一本。月光照进屋内,却照不亮那本。
或许是因为它是黑色的。
“过段时间,我会去看一下他。”
想看人,那就必须眼里有那个人。
陈半鲤有个习惯,他说话的时候不喜欢看着人。不是因为不自信或者心虚,更不是所谓的目中无人,只是他觉得自己身上迷雾太多,不想让别人看见,哪怕是通过眼睛。
所以,他不经常和人对视。于是此刻,他和对面那人的长久对视便尤为突兀。其实他不想这样做,只是那人一直死死盯着他,他实在做不到无视。
“这位学长我们认识吗?你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他看向对面,无奈开口。
“之前我们不认识,但现在,我们认识了。”那人沉声说道。随后,他说道:“我要与你决斗。”
“什么?”
一旁的应堪看了他一眼,认出来这是上一届一名小有名气的学员,叫桂定。只是在他印象里陈半鲤和这人从无交集,此时这又是闹哪出?
很显然,很不爽、很恼火的桂定并不想为他们答疑解惑,只是死死的盯着陈半鲤。如果目光有威力,陈半鲤的脸上此时可能已经被烧出两个坑了。
陈半鲤此时很迷惑,但他并不想和人随意争斗,于是他斟酌了片刻后,再次看向桂定,诚恳说道:“这位学长”
谁料桂定毫无身为学长的自觉,在他刚欲开口之时便是一拳轰来!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不是你不想它来它就不来的,比如此时,这个正在陈半鲤视野里迅速放大的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