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平三年。
小安府,清塘镇。
如同它的名字一样,这里有一个清澈的池塘。清澈的池塘无疑是乏味小镇极重要的景色,细碎的星光洒在倒映墨色的池水中,如一块璀璨的黑曜石镶嵌在青灰色的镇子里。
但林余墨觉得按照它的大小,应该叫湖。或许以前这里是池塘?他漫无目的地想着这样或那样的无意义事情,以期转移注意力。
因为他现在很紧张。哪怕他带着几十号精锐,而他自己在这里也算得上有名的高手。但他清楚,在对面那个人面前,几十号,或者几百号,连同他自己,都不过是案板上待宰的羔羊。
真的是神仙人物啊。
林余墨看着对面,忍不住想。
对面那人确实是天下有名的神仙人物。他容貌清淡,眉眼间极淡又极深的疏离意味让他本来俊美的容颜添了险峻,恰似一幅用墨俭约的初冬山水。他的双眉细长锋利,如山水里极写意一笔远山,只是它们现在微挑着,冲淡了几分寒意,但这并不能让林余墨一行人缓解哪怕一丝紧张。就在这时,他开口了。
“我说,你们不会觉得自己能挡得住我吧?”
他像个采蘑菇的小姑娘一样背着个大篓子,修长的手里握着根把柄被削的极干净的木棍。
他当然不是采蘑菇的小姑娘,篓子里也不是蘑菇,不过倒确实是他从山上捡回来的东西。
篓子倒是采蘑菇的,是他从山下一户农家顺过来的。不过他给那家农户留了块碎银。此时农户的汉子正捧着这块碎银,茫然四顾。一块碎银可是能买几十个筐子了。
他懒洋洋的看着林余墨一行人紧张的样子,突然一笑,北风酷而不烈,天光缭绕,这样那幅山水画就又动了起来。他探出手里的木棍,轻描淡写的点了一下。动作很随意,就像稚童学画时候的乱涂乱画。林余墨一行人却在此时脸色大变!
他以此生最快的速度举起长剑,横亘于身前。其余人也是差不多反应。有几丝极其渺然的气息飘出,像是春风里柔软的柳丝。
柳丝温柔的拂来,却在触及剑阵的一瞬间霎时间爆发!呼啸如海浪的狂澜轰击着剑阵,夜晚微燥的空气一瞬间被撕碎,尖啸肆虐!
待到烟尘散去,林间已不见了人影。
林余墨沉默的看着手中这柄不比百器榜中差多少的名剑破碎,知道对方已是留了生路。
“回去吧。”
他说着,转身望向远处的山峦。
群峰如聚,在夜色下沉默不语。
清塘镇最好的客栈。
一间房间里,先前那人微斜着身子坐着,看着篓子里的东西。
那是一个婴儿。和其他婴儿一样,头大身子小,两只眼睛紧紧闭着,两只小手紧紧捏着,不知道在攥着什么东西。要说有什么不同之处,就是他太安静了。从被他发现扔进篓子里到现在,未曾醒来,也没哭过一声。
白数静静的看着婴儿,修长的食指在剑柄上轻敲,带有某种奇特的韵律。动作过了很久才停止,他眉间却添了几丝困惑。
先前他以剑算,他能窥见代表命运的星空的一角,却竟是窥不见这婴儿的一丝命数。
他更疑惑的是先前阻拦之人境界之低,衬托得郑重其事拜托他的人像个笑话。不过很快,这些疑惑都被他收进了眼底深处,面色复归平静。
“可怜的孩子啊。”
这句感叹极短,这就让这句话多了几分冰冷,像是句断语,但并未掩住他话里的怜悯。
他走到窗边,打开窗户,看着夜色里深青色的镇子。
夜晚的清塘镇如同一个穿着干净深青色布衫的小姑娘,未必眉眼如画,但很可亲。
可亲,便可居。
他站在窗边,那幅山水画已经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