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乐这边,梅琴和老公刘泽也到了。杨乐让他们坐在酒店一楼的软沙发上,自己去前台要了两个纸杯,从饮水机接水端过来。 刘泽是个性格温吞的男人,也是杨乐小学时候的班主任。 他和梅琴育有一个儿子,现在在外地读博,听说暑假要加班,所以就没回来。 听到杨乐“女朋友”余徽晓现在也在读博,梅琴忍不住叹了口气,跟刘泽说:“你看人家姑娘这个博士读得多轻松,谈恋爱也没耽误,还能出来旅游。” 杨乐说不清听到这句话怎么就不舒服,于是帮余徽晓解释道:“她平时也不轻松的。特别累。也就是我拉她出来玩几天。” “你做得对,小年轻不出来玩,等到我们这个岁数,想出去都没这个精力了。”梅琴说着凑近杨乐,“有她的照片吗,给阿姨看看。” 杨乐晃了一下神,照片这种东西,对余徽晓来说绝对是奢侈品。 她从高中开始就很讨厌拍照,更不可能有照片出现在杨乐的手机里。 杨乐想了一会,从手机相册里找出一幅简笔画。 上面的余徽晓正在教室的窗户后面认真学习,靠近窗户一侧的短发被别在耳后,而另一侧的头发因为偏头的缘故,顺着脸颊散落下来,在一片黑色布景的映衬下,余徽晓的侧脸像被打了高光一样明艳好看。 高三那年为了艺考,有一段时间,杨乐需要到艺术班进行集中培训,艺术班的位置就在余徽晓楼上的对角,跨过一个天井就能看到她。 这幅画也是杨乐那时候悄悄画下的。 这件事直到现在,还只有杨乐一个人知道。 杨乐不是美术生,但集中培训的时候认识了几个美术生。杨乐说他也想学学画画,美术生就简单教了几句,但只要简单教教,杨乐就能画得很好。 其实有些天赋是与生俱来的,乔必行的画画水平就很好,早些年实验室发章,模式图都是乔必行亲手画的。杨乐属于遗传。 杨乐不好意思地把这幅画递给梅琴。 梅琴先是赞叹了一番杨乐的绘画水平,然后才是余徽晓的漂亮。 梅琴和刘泽异口同声,都觉得他们很般配。 很般配…… 杨乐哭笑不得。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呢?”梅琴问,“等她博士毕业吗?” “我们……其实……已经结婚了。”杨乐有些吞吐地说。他怕不这么说,梅琴和杨艳玲那边的信息对不上啊。 “这孩子,这么大事怎么还瞒着呢。”梅琴震惊,笑着拍拍杨乐的胳膊。 “刚结婚,还……还没适应。”杨乐尴尬地解释。 这话放在外人,八成会觉得杨乐很矫情。 但梅琴不会。 梅琴问他:“你是不是觉得,结婚之后,跟之前的感觉,不一样了?” 杨乐赶紧点点头。 他正发愁该怎么跟梅琴形容那种,本来答应是假结婚,结果糊弄了两个月之后发现自己其实还一直喜欢她的,矛盾感。 梅琴想了想,从头问起,“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怎么喜欢的?” 这个问题其实不用梅琴问,杨乐已经自己问过自己许多遍。 “高中我们就认识了,是同桌。” “青梅竹马?”梅琴和刘泽说着笑起来。 杨乐随他们笑,独自回忆起来。 高中时杨乐没什么朋友,余徽晓大概是那时候他身边,唯一一个觉得他还有救的人。 杨乐中考的时候,因为杨艳玲的一再施压,没有考好,那之后杨乐就陷入了一种自我否定的死循环。越学不好,越觉得自己不好,越觉得自己不好,就越不想学习。杨艳玲看他学习实在是上不去,干脆就把重心放在他的艺考上。 反正在杨艳玲的规划里,杨乐以后肯定是要做演员的,化课成绩好不好无所谓。 班里的老师们也是这样想的。 可杨乐自己心里一直横着一根刺,过不去。 他也是曾经能参加生物竞赛,能发章,有过科研梦想的人啊,怎么现在会差成这样呢? 那时候没有人关心他的这种想法。 杨艳玲关心的是他有没有按时吃饭,有没有好好学表演;老师们关心的是他是不是遵守班里纪律,有没有影响其他同学的学习;而班里同学在知道他是艺术生之后,也都觉得反正他之后是要分班去集训的,没有必要跟他多交流化课的事情。 杨乐遇到不会的题去问老师,老师就说,这个你没必要懂。 <
r> 去问同学,同学就说这个教了你也不会。 从这个角度来看,与其说杨乐的科研梦想是被他自己放弃的,不如说是整个成长环境,替他做出了选择。 在那个所有人都不觉得你有自主意识的未成年时代,一不小心,周围的一切都会变成你成长的阻力。 杨乐不甘心,他去跟老师说,跟同学说,跟杨艳玲说,他是想好好学化课的,他想做科研,如果有机会,他也想成为一名科学家。 但是所有人都说:你先证明给我们看啊。 现在的成绩考成这样,谁能相信你能靠化课成绩参加高考呢? 那是杨乐第一次感觉到绝望。比爸妈离婚、后爸出轨还要严重的绝望。 他们要杨乐证明,但又阻断了杨乐能想到的各种努力的途径。 就像有一只笼子,把杨乐牢牢地关在里面,笼子上有成千上万把锁,只要打开一把,他就能把头探出去松口气。但是没有。 直到有一位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余徽晓同学,主动过来,朝杨乐伸了一只手。 从那以后,杨乐身边就多了这样一个嘴硬心软的人,陪他一起努力向上。 杨乐不知道被余徽晓嘲讽了多少次,她用冷漠的眼神看着他,嘴里永远说不出好听话。但和周围所有人不同的是,余徽晓从来没离开过他。 每次杨乐失败,余徽晓嘲讽完毕,就静静等在杨乐身边,看着他自己爬起来,往前再走一步。 杨乐终于找到了一位问问题会给他解答的人,虽然偶尔会因为听不懂,被余徽晓嫌弃地用笔敲一下头;或者上课走神,会被她忽然踩一下脚丫子。过程确实很痛苦,但看到自己的进步,杨乐还是有一丝小开心的。 只是那时候年纪小,许多事情想不清楚吧。 早年因为受不了“余氏集训”的痛苦,杨乐也觉得很压抑来着。 分座位的那天晚上,杨乐哭着跑出去,把所有的压抑都哭完了。 哭完又想想,谁的成功路上,不痛苦不压抑呢? 想清楚了,杨乐回到班级门口。 班里同学正对搬到后排的余徽晓起哄,说她欺负杨乐。 就跟两人三足他摔倒,班里女生质问余徽晓时一模一样。 一个个义愤填膺伸张正义一样。 余徽晓没解释,只是孤零零地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 她因为自己受了多少委屈,杨乐已经数不清了。 他们虽然是两个性格截然相反的人,但有一点,是一样的。 他们在班里都没什么朋友。 可能做得太好的女生,和做得太差的男生,在世界上大多数人眼里,本身就已经是另类了。 杨乐站在教室外面,透过窗子,看见乌烟瘴气的一群言论,狠狠砸在余徽晓身上,而那个人还在若无其事地专注学习。 杨乐心里有一块地方,猝不及防地柔软下来。 如果说每个女孩子都是一朵盛放的花,余徽晓在杨乐心中,就像一束长满了刺的玫瑰。 先前他总以为,高高在上的玫瑰花长着刺,就是为了把他这种低等植物刺得遍体鳞伤。他好想把那株玫瑰的刺一根一根都拔掉,以此让自己舒服一点。 但是看着全班同学都在努力帮自己给余徽晓“拔刺”,杨乐一点也不开心。 杨乐突然意识到一件事,顽强生活在风雨里的玫瑰花,它们带着刺,不是为了扎人,而是在等待一个真正欣赏花香的人,不顾一切地拥抱她。 杨乐愿意做那个人,每天浇水施肥打着太阳,远远看着那朵玫瑰花慢慢长大。 他喜欢余徽晓,喜欢她的花香,也喜欢她桀骜不驯的刺,喜欢她的与众不同,也喜欢她变得越来越好。 杨乐说完了,同样共情力很强的梅琴,眼睛都湿润了。 “其实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算长,每天都在打打闹闹开玩笑,我也没有机会认真地跟她说一句,喜欢。阿姨你说,如果我突然跟她认真的话,她会不会也觉得不适应啊?”杨乐问。 “你可以问问她呀。”梅琴安慰他,“感情这种东西,不是一条路走到黑的。就算失败了,也是可以有退路的。两个人商量着来,直到找到一种你觉得最舒服的状态。不管是认真的也好,打打闹闹嘻嘻哈哈也好,只要你们的相处是舒服的,你们就会感觉到是相爱的。” 杨乐心里叹了口气,脑子里开始仔细分析这段时间跟余徽晓的相处模式。 也不知道对她来说,跟自己的相处,算舒服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