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明远是被押来京兆府的,这种涉及了官员官眷,还有公主县主做证人的案件,自然得京兆尹出马。容枝意他们先一步到的京兆府,谢泽旭得了消息也在,向赵谰和她行了礼后喊了声“栀栀”便走到宋嘉夕身边去了,容枝意笑道:“谢少尹今日可得避嫌呐,不然一会儿人家说您不公正,被贿赂了。”
谢泽旭淡淡看向宋嘉夕:“县主说的是。那就得看,是何等贿赂了。”
宋嘉夕白他一眼没搭理,谢泽旭嘴上这么说,到了里面还是老老实实的去了自己位置上坐下。京兆府尹给赵谰和容枝意看了座,唐可儿和宋嘉夕则站在一旁。徐元溪跪在正堂,有条有理的叙说了事件的起因经过,这些话,在被囚禁的日日夜夜里,她不知练了多少次。
钱明远被押来的时候,徐元洲也到了。他刚被押了跪下,就大喊此事由京兆府审不公平,宋家娘子与京兆少尹有婚约。赵谰嗤笑:“那你说去哪审?大理寺吗?”
钱明远险些想说是啊,大理寺可是他老家,转念一想,不对!人家大理寺卿的女儿坐在这呢!随即又道:“卑职认为大理寺也不妥当。”
“这不行那不行,那随本公主去刑部吧,太子殿下一定会秉公处理的。”
钱明远讪讪低头,去了刑部还能有命回吗?罢了!还是京兆府吧。
府尹大人一敲桌:“钱寺丞,你夫人告你囚禁、家暴、强占她嫁妆,你可有要辩驳的?”
“大人,我与夫人不过出了些小矛盾,她与我闹闹脾气,哪里至于告上公堂呢,让大人看笑话了,都是些无稽之谈,还请大人开恩放过下官,让我与夫人回府自行解决。”钱明远倒是不紧不慢。
徐元溪只觉得好笑:“玩笑?你囚禁我长达一年半的时日,期间屡次对我施以威胁打骂,给我的吃穿比下人还不如,抢了淑妃娘娘给我的嫁妆去养外室,你说这是玩笑?呵…钱寺丞要不要也试试这等玩笑?”
钱明远脸色显然难看了些,上前想去拉徐元溪:“溪儿,你我夫妻一场,何必闹得如此难看,乖…咱们回家说。”
“你放手!”徐元溪一把甩开他手,“你囚禁我,打我骂我的时候可曾想过有今日?如今竟还要与我讲情分?”
“这一日我等了太久了,钱明远,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放过你。”她再次朝着高堂俯身磕头,“大人!民女此话并非空穴来风,人证物证俱在!民女要告大理寺丞钱明远!”
赵谰适时点题:“我朝官员养外室按律例是要罚俸一年且降职处理的,钱寺丞养外室乃本公主亲眼所见,大人不如传外室尤霜娘子审问审问。”
本朝官员养外室,外室女子严重些是处死,轻者是送至掖庭。所以方才尤霜出去时,容枝意便让照水跟了出去与她谈谈,尤霜也是个明白人,知晓事已至此自己如今的命运掌握在谁手里,开门见山便说求公主饶她不死,照水向来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只道:“那便看你表现如何了。”
虽然以死相逼很无赖,可是有用啊。
尤霜这回换了身纯白衣裙上来了,瞥了眼钱明远便面无表情往徐元溪身边一跪,不知为何,容枝意看着她就忍不住脸红,方才那一幕俨然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了。
“你就是尤霜?你与大理寺丞钱明远是何关系?”
尤霜直言不讳,丝毫不顾钱明远如何向他使眼色:“回大人的话,民女是钱寺丞的外室。钱寺丞花千两银将民女从莺语楼赎回后一直养在安善坊的宅子里。”
“你明知他是有家室之人,为何还要任由他将你赎回?”府尹追问道。
“因为我要离开莺语楼,”她毫无表情的面上终于露出一丝苦笑,“若非无法选择,谁又愿意出卖色相去做妓子呢。”
这话让容枝意听来无比心酸,尤霜固然可恨,但她不过也是想要更好的活下去。这天底下那么多的女子,有富贵人家的,有穷苦人家的,有多少女子被掐死在襁褓之中,多少女子因无法做官无法行商,被随意嫁去夫家给兄弟换礼金,她们的命运往往在出生的那一刻就已决定,一辈子庸庸碌碌不过是想在夫家留下个牌位。
回过神来时尤霜已经下去了,换上来的是钱家一大家子的人,吵吵闹闹又哭又喊,一下子让容枝意觉得仿佛在逛早市。赵谰显然有些受不了,眉头已经紧皱,好在府尹大人是个看得懂脸色的,又把人轰了出去一房房审。第一个进来的是钱夫人和钱明远几个通房妾室,钱夫人鼻涕眼泪一大把,只哭着说自己孩子没错,要错也是她这个做母亲的错,噼里啪啦磕了一通头,脑袋上钗环掉了一地。谢少尹皱皱眉,问了句:“你这些个钗环是哪来的?”
钱夫人愣住了,容枝意瞥了眼,鼻涕还挂在人中呢。
“回大人,是臣女妆奁里的首饰。”徐元溪冷冷道,“在臣女的嫁妆单子上都可一一对应,钱夫人头上两对珊瑚钗是我母亲留给我的,珍珠耳珰是大理寺卿夫人给的添妆,苏姨娘的左手金镯是民女祖母所赠,右手银镯是郓国夫人赠与…”
这下可好了,丈夫拿妻子嫁妆不犯法,婆母拿
儿媳嫁妆勉强还能找几句理由,妾室拿正室嫁妆那当真是没话说了。容枝意这下是如何都坐不住了,当下柳眉倒竖起来,心头一阵火气关都关不住,自己阿娘的东西竟然被钱明远一个姨娘抢去,实在太过可笑:“苏姨娘好大的胆子,我阿娘的东西你都敢拿。”
“不不不不…是…”苏姨娘没见过这种场面,略显慌乱。
容枝意还说要与赵谰学威严气派,其实她自个生起气来也会叫人有些发怵,毕竟是在这皇家长大的,多少得了些熏陶,步步像踩在苏姨娘心尖上似的走到她面前,提高音量:“是什么!”
“是…”苏姨娘显然接不住招啊,闭着眼抬手一指,颤抖的指尖准确无误的指向了钱明远,“是他!他让我随意拿,想要什么都行的!”
“你胡说!”钱夫人不料她竟说出这种话,当下就往苏姨娘身上一扑,“贱人,睁着眼睛说瞎话!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你竟敢说这样的话…分明是你自己去拿的,我亲眼看着你去偷的!”
“若非他属意,我哪里敢去偷正室夫人的东西!”苏姨娘不由分说与她撕扯起来,“你个老不死的还有脸说!你偷的可不比我少!你还拿去贱卖换私房钱以为我不知?”
钱夫人不料她连这事都抖落出来了,手头劲使得更重了。这两个人突然滚做一团撕扯起来,容枝意被娴如静姒护着回到座椅上,心里头火气还没消。马上又有小厮们上前将这二人分开了,这下是头发散的散,衣裳烂的烂,被小厮分开了嘴里依旧不服输,互相辱骂对方不要脸皮。任凭府尹如何敲桌都没用,这大堂里叫声不断。徐元溪只好冷冷道了句:“衣裳不出所料也是我二伯母给我嫁妆里的布匹做的吧?撕坏了到时也记得赔。”
这下两人才停了下来。气喘吁吁的望着对方。谢泽旭手中笔墨不断,亲自上手记着钱明远的罪行,写到这好似想起了什么,又问道:“钱明远,你每年俸禄不过区区二十两,名下无商铺也无房屋,这赎回尤霜的千两银是何处来的?”
谢泽旭面冷声更冷:“偷?抢?还是贪污啊。”
钱明远这下真是慌了,抢了妻子嫁妆这事跟贪污比起来那是小巫见大巫,贪污可是要没命的:“大人!下官冤枉啊,下官兢兢业业,从无贪污之心啊!”
府尹大人也是好脾气,耐着心思追问了句:“那是哪来的?”
“是…”钱明远这下不知该找什么由头了,是了半天没个后续。
赵谰笑道:“钱寺丞不好启齿,怕不是如谢少尹所说是贪污所得吧?宋娘子,这下属贪污上千两,你阿爷这大理寺卿难辞其咎啊。”
宋嘉夕当然知道赵谰不过是想让钱明远说出实话,连忙装出慌乱:“殿下,此言差矣,臣女阿爷最是清正廉明,长安城人尽皆知,断不会容忍下属做出如此行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