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是小王公公。众所周知,他是赵谚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是圣人身边王总管的徒弟,跟了皇后及赵谚五年有余。不知为何,短短几日没见,他面色蜡黄,形容枯槁,仿佛坐在这儿的不是体面的东宫大管事,而是一具行尸走肉。
前段时日他还陪着容枝意出宫…且是赵谚特意吩咐的。
在场没有不认识他的,王跃面色麻木,彻底认了命。
“娘子,的确是鹅梨香的味道。”照水将香炉端了来,细细一闻。
“拿去请彭太医一验。”赵景帆神色如常,冷冽开口:“王跃,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殿下,该说的奴婢都说了,给奴婢一个痛快吧。”王跃看着有问题的鹅梨香被人拿走,知道事情已全然败露,一副任人摆布的样子。身份一旦被揭发,他就不能再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他知道这几位的作风,他对太子妃都动了杀心,他们绝不会轻易放过自己,没有当场杀了他已是格外开恩。
他们怎么会给一个区区内侍活下去的机会呢?没有人会怜惜不男不女的内侍。
“那你想活吗?王跃,你想清楚了,只要你想活,我便能让你活。”
赵景帆这一言真的叫王跃心念一动,可惜不过短短一瞬,很快便无从察觉:“殿下莫开玩笑了,奴婢不过一个内侍,一棍子便能打发的东西,二位殿下就算想留下我,也没几日可活了。”
“我知道你想活,你就是为了活下去才不得不动手的。”赵景帆已按计划展开游说,“内侍一样是人,人活在世便会有牵绊,便会犯错,你若真想死,就不会来这一趟了。”
王跃品了品他话中语句,直言不讳:“您是想让我揭发背后之人?”
赵景帆点头:“此事是谁干的,我们心知肚明,设这个局,就是想要一个聪明的人做人证,所以你能不能活,就看你够不够聪明了。”
王跃犹豫了一刻,下唇紧咬:“您几位当真有把握能赢郑王?恕奴婢直言,各位不妨趁如今风平浪静,选择明哲保身吧。”
容枝意有兴趣跟他唠唠这个:“何以见得?”
“太子的确有明君之相,可唯有一个弱点,让他永远无法与郑王相较。”王跃脱口便道,“他不及郑王心狠。”
“那你是希望这世上多一个仁善的君主,还是一个善用人性命做要挟,为了皇位不择手段的小人?”容枝意反问他,“的确,自古以来争这个位置,拼的就是心狠,但凡犹豫一瞬,皇位就会与之擦肩而过。可只要有一丝希望,一丝能改变世间的希望,一丝能活下去的希望,我们都要抓住它。王跃,若心狠的郑王上位,你以为你还有命活吗?你师父还有命活吗?跟你一样的内侍会得到正常人该有的待遇吗?今日是你唯一的机会,我愿立下字据,愿用自己性命起誓,只要你在朝堂上揭发他,我便能将你送出这座皇城,予你田宅铺面,让你安稳度过余生。”
王跃抿着唇没说话,他当然想活,若不是被逼,谁会愿意背叛主人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
“表姑娘,您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他垂着脑袋,仅剩一副疲乏之态,“我已没命活了,就算帮了你们又如何?武安侯他手底下人何其残暴,抵着尖刀逼我服药,若不服下,便让我血溅当场,还当着我的面毒杀了李公公,他死前那副痛苦模样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我不想像他那样,我想活下去!我想反抗,可我不行!我吃下了他们的药,就不得不听命于他们,否则下一个毒发身亡的人就是我。”
赵谦直接亮出了解药:“落回是吧?解药在此。”
王跃惊诧地望着药瓶:“都说落回世间无解,奴婢翻遍医也没有找到任何关于解药的记载,殿下怎会有…”
“上一任太医令,本是民间制毒高手,后来金盆洗手被祖父招进了宫,本王前几日亲自去了趟终南山,就为了这瓶药,险些丢去性命,你就不想试试?”
赵谦引诱着他:“只要你愿意揭发武安侯,我给你个机会喝下它解毒续命,你敢吗?”
面对生死抉择,王跃显然是犹豫的。
“你看你如今这副模样,旧主是已然背叛了,太子会放你一条性命,但绝不会再将你留在宫中重用。至于新主,心狠手辣,等你没了利用价值,一定会除去你。这种日日提心吊胆的日子,倒不如跟咱们赌一把,将功赎过。”赵谦将解药往他面前推了推,“吾妹方才也说了,只要你揭发武安侯,便能保你性命和你后半生的安稳,本王也不跟你玩什么阴的,药,只此一瓶,只要喝下,便能根治,就看你敢还是不敢了。”
王跃是赌,容枝意等人又何尝不是呢。
三更过后,犹豫了许久的王跃落下悔恨的泪,终是决定:“奴婢…愿意一试,不求将功补过,只愿不再受人胁迫,活下去。”
于王跃而言,比起走入死胡同煎熬着等死,不如换一种方式往上爬,将命运握在自己手里。比起让心狠手辣的赵诚得逞,不如选择忠于一位明君,至少问心无愧。
他招了所有的事,赵谚出征后,姚妃身边的内侍找到他,
当着他的面亲手毒杀了李内侍,逼他吃下落回,又在前日给他递了消息,让他想办法让唐可儿流产,如果不照做,就会因为没有能压制落回毒性的副药而暴毙身亡。
赵谦将手中药罐丢给他:“再过三日,太子妃会自请太医把脉以澄清谣言,有孕是假,姚妃也不会为难你,明日你去复命,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心里应当清楚。”
他的倒戈让众人多了几分胜算,后来唐可儿也质疑:“背叛这种事,有一次就有第二次,你们就不怕他再次背叛?谁知道武安侯能许给他多少好处。”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谁不是在赌呢?事已至此,赌的便是人性。”就算是赵诚,也绝不会有十成胜算的。
时值盛夏,二人坐在回廊阴影下,小扇轻摇,唐可儿抻抻腿,捞了一勺樱桃酥山,清凉的牛乳入口即化,她含着小勺颇为惆怅:“燕谯真是害人不浅,我这才成婚一月就与夫君分别,葡萄你说说,我好不容易转性想过几日安稳日子,怎么就这么难呢?”
吱吱的蝉鸣扰乱了容枝意思绪,她想起自己回长安时也是七月,转眼间竟已过去一年。面对未知的来日,那时的自己惶恐又不安,此刻的自己却意外的笃定。
“你别想太多,恶人有恶报,他们一定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咱们就做好自己的事,安心等阿兄回来。”樱桃酥山的酸甜滋味在嘴中四散,她歪着脑袋,粲然一笑,“你收到他的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