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立华只觉脑袋“嗡”的一声,全身上下的血似乎都涌到头顶,太阳穴突突直跳,脸皮又胀又热。
他如今也六十多岁了,算上年轻时候做游方郎中,给人看病也有三十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指着鼻子羞辱。
宫立华很想反问一句,哪个大夫敢说自己一辈子没有过误诊错诊?
即便是华佗在世,怕是也不敢说自己能看好天底下所有的病。
但是说话的人是沈仲磊,是永州府的父母官。
宫立华即便心里有多少不服气,也只能咬牙合着血往肚子里吞。
沈仲磊上前查看许氏的情况,低声询问她还有哪里不舒服。
许氏见沈仲磊这般关心自己,之前心里的不痛快瞬间消了大半,冲他温柔一笑道:“老爷,我没事儿,就是白天出去受了风寒,吃两剂药,好生睡一觉发发汗就好了。”
沈仲磊有点懊恼地说:“永州府这些个大夫,平时都说自个儿悬壶济世,妙手仁心的,到了关键时候,一个个儿都不顶用。当初就该问清楚潼娘子家在何处,结果如今想找人都找不到。”
宫立华本来都灰溜溜地准备离开了,听到里屋传来的这句话,拎着药箱的手瞬间收紧,恨不得劈头将药箱砸到沈仲磊头上。
门口的丫鬟已经挑起厚实的门帘,门外的冷风呼啸着冲进温暖的室内,却丝毫没有让他滚烫的脸颊稍稍降温。
“宫大夫?”丫鬟见他站定不动,忍不住出声催促,语气中早已没有往日的尊重。
沈仲磊刚才的话,就相当于给他判了死刑,今后沈府是决计不会再请他来看病了。
宫立华只觉手里的药箱越来越沉,压得他原本挺拔的腰身也弯了下去,根本直不起来。
他神情麻木地走出沈家,丝毫也没觉出冷来,反倒还觉得脸颊发烫。
宫立华走着走着,只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在脸上,抬手一摸,指尖竟微微湿润。
他在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一把年纪了,难道还掉眼泪不成?
但是紧接着,更多冰凉的触感持续地落在脸上,受伤,宫立华抬头看天,这才发现,竟然又下雪了。
“师父,师父!”坐在马车里等他出来的尹向磊跑过来,“师父,车停在北边,您怎么往南走了。”
宫立华这才想起,自己原来是坐车来的。
若不是尹向磊看到他,说不定他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尹向磊发觉宫立华情绪不对,还以为是许氏病情严重,不敢多问,一手接过宫立华的药箱,一手搀着他的胳膊,把人扶上了马车。
回到华安堂,看到医馆依旧毫无生意,宫立华干脆叫人关门,自己呆呆地坐在大堂,目光从一面墙的药柜上扫过,再经过墙边的一排药吊子,转过来落在墙上的祖师爷像上。
他十五岁入医馆学徒,二十岁出来开始做游方郎中,一直漂泊到五十多岁,遇到许氏,才终于有了一展身手的机会。
华安堂内的所有东西,都是他亲自过目,一样一样盯着做的。
他当时想的是,若是不出意外,这里就是他晚年安身立命之所在了。
屋里的一桌一椅、一柜一屉,都是他中意的。
自打华安堂开张之后,他一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医馆的口碑一日好过一日,再加上许氏的帮助,很快就成了永州府名气最大的医馆,谁家有人生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来华安堂。
那时候宫立华还没有收徒,也没有多余的钱请其他坐堂大夫,他一个人起早贪黑地给人诊脉,开方,却丝毫都不觉得疲惫。
这间医馆,是他漂泊大半生也没有舍弃的愿望,也是他为自己这辈子打造的最终归宿。
从他幼年学徒开始,就一直希望自己能够像师祖一样,广收徒子徒孙,成为庇佑一方百姓、广受爱戴的杏林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