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羽尧的礼物是一块“无事牌”。
质地细腻,内蕴精光,云絮纹理短而致密,急雨即使不懂玉,也知道是块品相极佳的玉牌。
最重要的是,她喜欢其简单大方的造型。
除顶部皮色,无一纹饰——无饰,谐音即为“无事”。
平安无事,便是最好的祝愿了。
陈羽尧却说,“无即是有。什么都没有就代表什么都有。你戴着它,你所有的愿望都能成真。”
“是吗?”急雨摆弄着挂在胸前的玉牌,忽然想到自己七年前送出去的紫檀木葫芦。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言犹在耳,原来今日就是回响之时。
她问陈羽尧,“我送你的葫芦呢?”重逢之后,她从来没见到过。
陈羽尧微微怔了怔,不答反问:“说起来,我倒想问你,那枚檀木葫芦你从哪儿得来的?”
“别人送我的。”急雨说。
“别人?”陈羽尧忍不住追问,“这个别人,是谁?”
“我也不认识。”急雨说,“好像是八岁那年吧,你初中住校,那天是周五,你还没从学校里回来,我就一个人去北观音桥边玩,突然听到一个男孩子惊叫了一声,‘蜈蚣!’
接着他就哭了!因为他的脚背被蜈蚣给蜇了下,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说到这里,急雨因为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仍不住漾起一丝笑意,“然后我就走过去帮他把毒血挤了出来,告诉‘伤口里没有毒刺,你放心吧,再用肥皂洗洗就没事了。’”
陈羽尧静静地听着她的叙述,并没有打断她,心里隐约猜到了后续。
“见他还是一副寸步难行的样子,我就让他站在那里等我,我采了蒲公英来捣碎给他敷上。正要走时,他拉住了我,跟我道谢,并且送了我那个木葫芦。”
当时的急雨正沉迷于《葫芦娃》,自然喜欢得不得了。后来,在陈羽尧即将离开锦溪镇的时候,当成定情信物送给了他。
陈羽尧心中五味杂陈。难怪,会如此眼熟。兴许,急雨送他的这枚就是那一枚。但是他没有表露出来,只道:“你怎么想到要去帮那个小男孩呢?”
急雨闻言就不太乐意了,“我虽然不是什么热心肠,但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其实真正的原因,她没好意思说。
因为她站在桥上一眼望过去,觉得那个男孩长得很好看。虽然不及陈羽尧那年出现带给她的惊艳,但无疑也是同款的清朗秀。她就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施以援手。
“那枚葫芦呢?”她问。
“我……不小心给丢了。”陈羽尧答。
急雨听了,脸上浮现掩饰不住的失落。以为相互呼应的岁月华章,成了无首的残篇。
开学是三月初,因此急雨也得以留在S市过元宵节。
元宵节是老S市人尤为重视的一个传统节日。从南宋开始,S市就有“十三日试灯,十八日落灯”的传统。而且,“吃”也是一个绕不过去的话题,老S市人有句话叫做“上灯圆子落灯糕”。
正月十三这一天,要在家门口挂上花灯,并且要把大年初一家里没有吃完的圆子吃掉;而正月十八那一天,所有人家又都要把花灯取下来,叫做“落灯”,得把家里做的糕所吃光,如果吃不完,那就要等到二月二龙抬头的时候吃了。
陈羽尧不爱吃圆子——这里的圆子特指用糯米粉做的那种,无论是炸至金黄的大圆子,还是酒酿小圆子,他都不喜欢。所以初一那天急雨也只是做了素馅的萝卜圆子和春卷。
因为陈羽尧信佛,初一十五吃素。急雨喜欢吃桂花酒酿,考虑到就自己一个人吃,就去现买了一些。陈羽尧像小时候一样,给她买了一个兔子灯,急雨惊奇不已,见里面装的小灯泡,便道,“今年兔子肉不会再被吃了。”
S市被称为“手工艺之都”不是没有道理的。可能跟S市人做什么都喜欢“拔得头筹”有关,古时状元人数位列全国之首便罢了,很多手工艺也是秀出班行。
本地的灯彩工艺宋代就已闻名,宫廷里元夕张灯,以苏地产的走马灯最为出彩。
外型有如碧瓦飞甍的亭台,灯壁用双层暗花,一旦点上蜡烛,其上的人物故事便循环往复地上演,引人入胜。但小时候的急雨,最喜欢的还是能满地拖着走的兔子灯。
有一年外公给她买了一个,外婆剪了两张有“金”字的圆形剪纸,帮她贴在了兔子身体两侧。
结果还没等她拿给陈羽尧看,兔子灯的蜡烛就倒了,一下子就烧了起来。急雨连忙从屋里端了外公的搪瓷茶缸一下子泼了过去,折腾几番火是灭了,但是兔子肉也被火舌吃光了。
正当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外公外婆轮番安慰都不管用的时候,陈羽尧出现了,手里拿着一个孔明灯要带她放,“小雨,走!”
“我的兔子灯没啦。”急雨抽泣道。
“先和我去放孔明灯,至于兔子灯……”陈羽尧说,“小兔子明天就会来找你了。”
急雨惊恐地睁大眼睛,“找我干什么?”她怕是来上门寻仇。
“你到时候跟它说声对不起就行了。”陈羽尧说,“来年你们还会再见的。”
“好。”急雨答应道。
结果第二天醒来,枕头边趴着一只小兔子。活的。
她先是吓了一跳,随后欢快得不得了。她知道是陈羽尧送给她的。
急雨给兔子取了个名字叫做“羽毛”。严格按照陈羽尧跟她说的饲养方法来养,不到三个月,“羽毛”长到了8斤重。陈羽尧还就这事笑着跟来家里做客的司徒阙道,“这哪是‘羽毛’,分明已经重如泰山了。”
但是“羽毛”突然有一天晚上,就不见了。急雨找了很久都没找到,直到天黑了,她还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前,盼着它会玩累了自行回家来。就这样过了好几天,最后急雨在自家后面的一个水沟里发现了已经僵硬的“羽毛”,她惊恐地捂住嘴,但还是哭了出来。
急雨用网兜把它捞了上来,把它埋在屋后面。陈羽尧还帮她做了个木牌子做碑,上面写着“羽毛之墓”。再过后,陈羽尧又给她送了一只画眉,结果没养多久也死了。从那以后,急雨就发誓不再养任何宠物了。
事实证明,她确实不适合养宠物。“小娘鱼”也进了天国,虽然陈羽尧说它是因为重病,但急雨总觉得这里头有她“克宠物”这一特殊体质的缘故。
千年王八万年龟。如今的鼋鼋,多半时间又是由陈羽尧照顾,活得安静如空气,但好歹让急雨的“心结”开解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