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泉打算在化祭向暗恋的有村告白。
她有一个庞杂的计划,活动在下午五点结束,露天广场举办的大型演出进行到最盛大的收尾部分,在稻荷崎校园闲逛的学生们向露天广场聚集,作为班长的小泉打算留在教室清理现场,顺便喊住有村在班门口等自己一下。
小泉在电话里笑了笑:“如果他在这一步就拒绝我了,就不用考虑告白了。”
我关紧窗户,顺手拉紧窗帘,双手枕在脑后平躺,听她有条不紊阐述自己的计划。
“我和有村一起长大,小学、初中和高中都是同校,他热衷于观察夜间天空的星星,所以我想在群星注目中向他表明我的心意。我会提前布置好彩灯,足以汇成一片星海的彩灯。”
“你想要我躲在教室的某个角落,帮你按下奇迹的按钮,是吗?”
“是的,”小泉爽快承认了,“暗号是演出的烟花窜入橙黄色的天空的瞬间,我和有村走进漆黑的教室,然后在那个瞬间,整片星海在我们仰头的天花板绽放。所以,你愿意吗?”
须臾,我从沉默中回神,低低说了违心话:“我倒是无所谓。”
我和小泉只是认识的同学,关系不算亲近,这个请求稍微有点缺少边界感了。而且,我有自己的事要做,高中的最后一次化祭演出,也许我可以甩掉旁观者的壳,满头大汗挤到角名身边,故作镇定和他关于演出表演攀谈两句。但我是一个可悲的软心肠,拒绝如同口含带刺玫瑰,每一个音节都卡在喉咙不进不退。
别扭的回应却让她如释重负,沉重的吐息拍打听筒。“谢谢,谢谢,”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像掺了沙子的水,“我喜欢他好久了,我知道他一直想要考到县外,这应该是我和他同校的最后一年了。”
一想到明年春天再也见不到他,无边的惆怅就像海一样淹没了我。
这是十五岁的我的惆怅。
“你可以,”我顿了顿,更加小声说,“和他报考一所学校呀。”
“什么?”
幸好她没有听清,我松了口气,安慰意味的笑了笑:“没什么,布置活动现场的时候,你再和我说详细计划吧。”
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要联系宫侑,种种迹象足以说明他的不靠谱,短信已读不回,失联超过十个小时,郑重交给我的计划不过是各种网络段子的拼接品。然而,除了他,可以和我商量这件事的朋友几乎为零。我费力想了好一会,在脑海里扒拉出了一两个名字,又因为各种原因迅速否决了。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现在只有宫侑和心理咨询师无私敞开胸怀接受我所有的烦恼。
床头的小夜灯啪一声熄灭,我的视野陷入短暂的黑暗,手机屏幕的蓝色荧光照在墙上,好像我在家里养了一笼靓丽的萤火虫,鬼使神差的,我伸出手,影子钻进蓝色的荧光里,从食指到小指来回弯折,幼稚的举动引发了胸腔的阵阵闷笑。
我哄好了自己,起身收拾桌面,换了套干净的睡衣重新爬上床。
白天保存的角名的采访视频开始播放,我按灭了屏幕,只留他和主持人的声音在黑暗里缓慢流淌。我想象自己是空间的第三人,端了把凳子,在角落侧耳聆听他和主持人关于他的人生的探讨。
他记得,我也记得。
身量不足一门高的小学,他捡起滚落脚边的排球,和朋友们打了一场场酣畅淋漓的游戏,世界上的命运启蒙都大同小异,这项趣味十足的爱好因某个成名已久的前辈烙下的仰望变得无比坚实,球网那边和这边的选手几经变换,但他仍然抱着排球站在原位,等待下一次发球的哨声。
曾经的我是球场外漠不关心的一个路人。
他和朋友们在球场打闹,尖叫,流汗,甚至流泪。我在白色底线外贴墙抱膝,默数体育课结束的铃声还有多少秒才会响起,他的排球曾经有无数次滚落到我的脚边,汗水的气味快速逼近,他一定和我说过抱歉,然后捡起排球掉头回到场中。我对他的世界漠不关心,直到,我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也许是某一次抬头看清他的眼睛,也许是他无心却善意说出的一句夸奖,但我能确定的是,在我意识到以前,我已经眺望他的世界很久了。
这么多年,我和他的世界像两个相邻却不相通的箱庭,扛着巨剑和圣锤踏上各自的征程。
十五岁的我用力擦掉故事的句号,故事的舞台从爱知来到稻荷崎,剧情却没有任何的发展,这个加笔真的有意义吗?我反复问自己。
角名在采访侃侃而谈自己的理想和未来,小泉勇敢踏出告白的一步,有村想要考到县外见识新的生活,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向过去道别,只有我一个人被他们甩在身后,面对无法封存的记忆束手束脚。
这一晚,错综复杂的思考占据了我的脑海,凌晨才勉强入睡,断断续续睡了几个小时,休息日没有闹铃唤醒我,反倒是楼下孩子们晨练的喊声吵醒了我。是稻荷崎排球队的孩子们。男孩,女孩,大家都在暑气未褪的夏末挥汗如雨。
和往常一样,宫侑和宫治冲在最前头,谁都不服谁,一边跑,一边要龇牙咧嘴甩狠话。宫侑的右脸颊肿了一块,创口贴边缘有一片乌青,光是用眼睛看,我就感觉到疼痛,不由感慨宫治下手真重。宫治的脸上没有伤,脸色却不算好看,他用嘴巴大口呼吸,小腿的肌肉嘭起,闷头没命往前跑,肩膀一直在推搡宫侑,死活不肯让宫侑跑到自己前面。
隐约间,他们跑过公寓楼前的绿道,我捕捉到一两句他们的争吵。
“饭桶……没出息的玩意……用你宝贵的手去捏饭团吧……”
“等我回去,”宫治用力吸了一大口空气,整张脸憋得通红,然后一口气吼出声,“我一定砸了你的游戏机!”
不光我听见了,跟在后面的孩子们也扑哧笑出声了。
“你们两个有没有前辈的样子!”代替北前辈训话的似乎是银岛结。
我忍不住也笑了起来,整个人趴在阳台栏杆耸动肩膀。
然后,我的视角向后移,习惯性寻找我真正在意的那个人。角名伦太郎一定戴着有线耳机,保持中等速度,等待最后一圈提速。我在饮料售货机旁边找到了他的身影,他在投币,弯腰,黑色的球服向上缩,太过宽大,没有露出腰,从出货口取出两罐饮料。
然后,他转过身,视线向上抬,看向趴在栏杆没形象的我。
最新的消息来自两分钟。
「角名:看见你了」
「角名:我打算偷懒一会,这附近有早餐店推荐吗」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