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山人自有妙计。张纪蒹明摆着疏离她如何看不出呢?殷菱臻涩涩然一笑:“驸马防着予,却还让予为你保守秘密?这也太过分了吧。”
张纪蒹不做声。就在殷菱臻觉得自己要被胸口那口闷气给撕裂开来的时候,她的好驸马却轻叹一声:“殿下不也让微臣为您当了挡箭牌么?公主要的,其实不就是臣这个驸马的身份么?既然如此,臣人在何处,其实也……”没有什么要紧。
“张纪蒹!”殷菱臻唰得掀开被子,双腿一分直接梭下床来。扭伤的脚杵在地上,冰炎交加的痛意顺着躯干一直烧至眼底。然她依旧倔强得让自己站得笔直:“非要我说心悦于你,非要我丢尽了脸面,你才能正视我的存在吗?”
“心……悦于我……”张纪蒹低声重复了一遍,似乎花了很长时间去消化这位反复无常的殿下激动的表白。其实她并不是没有看出十六殿下对自己频频发出的示好。只是对于她来说,十六殿下的情感无疑是一柄随时可能将家人送上断头台的利剑,要她如何能接受呢?况……张纪蒹将手贴在了胸口之上,那里并没有因为公主的表白而出现什么特别的波动。公主于她而言,并不是值得用一切去搏的存在。
“殿下,臣身无长物,甚至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您千金之躯何必将自己拴在如微臣这样的、这样的腐木之上呢?”张纪蒹嗟叹一声,大有劝君回头之意。
殷菱臻抬袖擦了擦眼睛,觉得自己丢脸透了。她方才还在责怪驸马对自己的付出无动于衷,可一听到驸马说起身体说起阳寿,她几乎是立刻又想起驸马今生的经历与之前出入颇多,性格上与记忆中的那位也有了一些差距,自己应当多包容她才是。这念头只在脑海里一晃而过,就让她轻易原谅了驸马的冷淡。
但是你看,驸马其实还是关心你的,她其实是怕伤害你才会做出这样绝情的样子。殷菱臻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壮着胆子又一次牵起了对方的手:“我会一直对你好的。所以,纪蒹,别急着离开我好不好?”
小时候,张纪蒹以为世界上最可怕的人是父亲,后来这个人变成了师祖,再后来是一怒平人族的皇帝陛下。可就在方才她才觉得,她之前所怕那三种,不过是凭着强势的样子将她震慑住罢了。而如今,有一个漂亮女人,泪眼婆娑的拽着她的袖口,轻声哀求。她的样貌、她的声音、她的动作无一不在纠扯着她的心。她开始害怕自己会心软,害怕自己会沉迷在对方的如水柔情之中。
在殷菱臻那生涩又幼稚的攻势下,她居然还是感受到了些微动了心。无论如何逃避,似乎无论如何逃避眼前的这个女子总是会将自己攥进手心一般。让人,蠢蠢欲动却又坐立不安。
但好在只是有些动心罢了,她不会被那些微的情感蒙蔽,依旧记着师父的教诲。此次下山,师父曾告诫过自己,不可被情爱蒙蔽双眼,否则会酿成大祸。玉龙山仙师,博古通今,更能预测祸福,师父救过自己性命,没必要骗她。
殷菱臻在驸马眼中看见了挣扎,可还来不及看清,对方就长叹一声,安慰道:“我只是去跟师父见个面道个欠,很快就会回来。”
真是个温柔的人啊,殷菱臻想。不论自己多么的无理取闹,驸马就算再生气,最后似乎总会选择妥协。
“好,我相信驸马。”殷菱臻点点头,紧紧握住了驸马爷的手,“我在家等你回来。”
驸马爷的眼里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但她还是没忍住回握了对方的手:“抱歉,我们明明才成亲……”
“别再说‘抱歉’了。”殷菱臻咬着下唇。她只希望这一世,能与张纪兼一同完成前世未能实现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梦想罢了。
傻公主相信了驸马的承诺,每天都在期待着驸马的归来。仿佛回到了最初,两人第一次成亲时的状态,傻公主很想驸马,却又担心自己不够矜持惹对方心烦。也不敢随便写信,免得落人口实。只好强忍了相思,度日如年。
后来,一直未收到驸马归来消息的傻公主无意中听到鹿渊说起驸马前日给他送了茶;后来,愤怒的公主点亮了门口的灯;后来,驸马来了。
驸马风尘仆仆,面色比分别时红润一些,双颊微微发红,喘着轻气。她手里拎着一小盒点心,看包装是天逸阁的招牌桃花酥。她脸上带着笑,唇角微微一勾,压低的声音还打着小颤:“公主,更深露重,回屋吧。”
不知道为什么,公主殿下看着气喘吁吁赶来,面带讨好的驸马爷,心里竟有些抵触。殷菱臻想,或许是因为张纪兼不在乎自己,所以自己也不屑她的虚情假意。
“予最讨厌桃花酥。”殷菱臻努努嘴,撇过头去。她原是想质问对方何时回来,想问对方为何见了鹿渊,想问对方是不是根本不在意自己。可是太多的问、太多的情绪,连她自己都觉得无理取闹,于是干脆什么也没有问。
张纪蒹显然没料到这一出,有些懊恼自己功课做得不够。她叹了一声:“抱歉,鹿兄说京中女孩都很喜欢天逸阁的桃花酥,臣便以为殿下也会喜欢……”
她曾经确实很喜欢这种点心,这不能怪张纪蒹胡乱猜测。然任是谁,见过了那沾过血的桃花酥,恐怕都再喜欢不起。更何况,那上面沾得正是眼前人的血。
“不知殿下有些什么喜欢的小吃,下次臣定不会再犯错。”张纪蒹温润的声音将她从那血腥的噩梦里引了出来。殷菱臻怔怔盯着她的驸马,许久之后才摇了摇头:“不要。”
对于公主的任性,温柔的驸马爷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作为一个成年“男子”,张纪兼自成为平翎公主驸马之后,也一直表现了该有的风度,虽然她的妻子成年已久。
两人在门口憨站着,谁也不说进去,谁也不谈离开。张纪兼的耐心一向很好,殷菱臻也不差。不然也不会两个女人假凤虚凰过了六年余,平翎公主才从驸马爷给自己编织的美梦里清醒。
回忆过去总是喜忧参半,张纪兼留给殷菱臻的回忆大多是美好的。然刚刚重生回来的时候、满世界找不到张纪兼的时候,那些美好融入了噩梦,每夜每夜、都是被那沾了鲜血、凌乱了发的头颅给惊醒的。
殷菱臻抬起手,捧住了对方的双颊。双手的触感是温热的、柔软的,是鲜活的。
张纪兼被公主殿下的动作吓了一跳,她轻轻退了一步,犹犹豫豫:“殿下,这样不好。”
殷菱臻冷哼了一声,扭头进屋:“予今日不想见你。你走吧。”
房门关闭的那一刹那,张纪兼却如释重负。她拎着那未送出的礼物回了国公府,进门正看到小十一和小十二两个妹妹在小院里纠缠着。新晋驸马爷顿了脚步,想了想朝两个人走去。
这两个妹妹分别叫张纪舟、张纪绒,两人的母亲是亲姐妹,原来都在清河林家做婢女。后来张纪兼的母亲林氏嫁来国公府,大崔氏也随着陪嫁过来,后来妹妹小崔氏也进了门。只是不知是何原因,张广阳膝下虽然也有七个子嗣,却清一色的全是姑娘。除了因机缘而改作男儿养的张纪兼外,前四个姑娘已经嫁人,而如今待字闺中的就剩大小崔氏所出的这一对女儿。
张纪兼平时很少在府中走动,在姐姐妹妹心中一直值得崇拜的对象。张纪绒更是将这位哥哥当做神仙般的存在,见着张纪兼向自己这边走来,忙拉着张纪舟迎了上来:“九哥!”
老国公有两个儿子,一个叫张广阳、另一个是张广汇。因老太太喜欢热闹,两人的子女都在国公府长大,为了方便称呼,按照生年一并排了行。张纪兼行九,在家被换作“九郎”。
“两位小美人,这么晚了还在外面站着,也怕冷么?”张纪兼笑笑,将手里的糕点递给张纪绒,“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的,两位妹妹给个面子?”
张纪绒一见,高兴得拉着张纪舟跳了起来。张纪舟却有些害羞,只安稳了妹妹,低声对张纪兼道了句:“九哥,谢谢你。”
不过是些被人嫌弃的零食罢了。张纪兼在心里默默解释。她摆摆手,将两个小丫头送到了小院口才转身回到自己房间。
辗转反侧,回忆着今日殷菱臻的反应,张纪兼又叹了一声。思前想后,她还是翻身而起,踱步来到桌前,提笔将今夜发生的事情记录了下来,然后卷成小卷塞进了信鸽脚上的信筒。
信鸽展翅高飞,飞入夜幕,顷刻间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