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达眺望着东丰号,小声感慨道:“又撑过一日。”
钟良璞:“这船造价也要几十万的吧?你舍得?”
陈达回头,笑道:“不舍得,但值得。”
钟良璞点了点头,虽敬佩,却自认做不到。
陈达:“船上剩下的货,钟老板打算如何安排?需不需要我们协助?”
钟良璞:“剩下的大多都是厦门的货了,还有不多的一些上海货,我稍后想办法联系一下货主,再决定如何安排。”
陈达忍不住,点破道:“钟老板恕我直言,剩下未接的上海货,恐怕背后并不真的是中国人。即便是中国人,恐怕也是为日本人做事的汉奸。钟老板,我们不得不防啊!如果可以,希望你能安静等上七八日,再决定是否联系,你我同是商人,但也同是中国人。”
陈达说话间,虽和善,却也压迫人。彷佛劝告,也仿佛警告。
钟良璞忽的联想起所有,明白了那些没有被接走的货是怎么一回事。
陈达见他反应过来,说道:“我已同张参谋商议过,此间小屋距离海港与海防炮台都很近,方便又安全,就留给钟老板歇息用。一应生活用品虽简单,却也足够几日生活了。张参谋留下了几位士兵把守在附近,应该可以保证钟老板你的安全。”
钟良璞听闻有士兵把守,四下看去,却没有发现什么岗哨。
陈达会意,笑道:“他们藏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钟良璞 :“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们要软禁我?就算软禁我,又有什么用?船上的工人也会说出去的。”
陈达:“张参谋是个细心的人,早都已经安排好了,除非你的人跳海并且可以活着游到封锁线那么远。”
钟良璞:“你们怎么做到的?”
陈达:“钟老板,你知不知道为什么镇海口可以守到现在?因为镇海口的渔民、商人、妇女,甚至学生、孩童,都是兵…你放心,只要你们配合,他们只会在暗中保护你们。你有任何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哦,对了,你的这条电话线会被监听,当然也有可能会被随时掐断,国家患难之时,希望你能理解。”
料到此行艰难,却未料如此波折,钟良璞没的选择。
……
九龙,汉口道,曹叔叔家。
曹叔叔听闻二人来意,一时也没有太多消息,实在是近来大陆消息封锁得紧张,而顺利来港的人也比去年少了许多,因为各地战事导致交通封锁,人们已是难以逃出了。
子安细心,商谈中瞥见到屋内的布局似乎变了,铺上了许多地铺,问道:“曹叔叔,家里近来有很多客人么?”
原来刚巧有几位从北平来的剧作家分散借宿在曹叔叔家中,一群人不得不打着地铺将就着。
曹叔叔以为她是担心子宁,笑道:“子宁对学大有兴趣,正巧这些剧作家夜里回来喜欢畅聊,子宁每每和他们聊到深夜,这不,现在屋里还没起呢!这些人啊,也是不易,空有满腹才华却无处施展,如今夜里就在地板上凑合,一早又散去各处找工了,都是些要脸面的人,谁也不想白留在家中吃住。唉,只恨我能力也有限。”
虽然没有什么上海的消息,却也侧面得知大陆局势之危急了。
钟良材只能另外想办法,却对眼前事忍不住开口道:“我倒有个租屋在附近的亚士厘道,虽不大,但也有两间房。现在正巧空着,不如让他们先搬去我那里住着,租金已交满了一年,剧作家在香港从业恐怕不易,找工作需要很多时间。”
曹叔叔为同胞计算,并不对良材假客气,发自内心地惊喜道:“哦?是吗,那倒是离我这里也很近,照应也方便。”
钟良材笑道:“是,很近,走路也不用一刻钟。”说罢,瞧了瞧潘子安。
子安想起来,原来他说的就是那套为卖掉荣华台而在曹叔叔家附近租下的房子。
浅浅探望了熟睡中的子宁,又不想耽搁曹叔叔出门,两人早早告辞。
回华丰仓的路上,子安问道:“你为什么要帮助他们?你又不认识他们。”
钟良材抿了抿嘴,回道:“正好也是空着,既然能帮他们,就帮咯。何况帮了他们就是帮了曹作家,帮了曹作家就是帮了子宁,帮了子宁…”
子安接过:“帮了子宁就是帮我?可是子宁喜欢和他们住在一起呢!”
钟良材:“唉,他们初来乍到,又都是好脸面的北方人,清早出去找工,且不说要触多少霉头,夜里回去还要陪子宁聊到深夜,无非是寄人篱下的礼貌罢了。几日倒能应付,时间长了就生负累嫌隙。子宁还小,不懂这些人性艰难,最后难为的就是曹作家了。”
子安点点头:“还是你考虑的长远。谢谢。”
钟良材抿了抿嘴:“子宁既是你的弟弟,我自然也该替他打算。”
子安低头,关心道:“那二少爷的事?”
钟良材能帮助子宁,却帮不到远在宁波的钟良璞,心中不免愁苦,但又一时不知能做些什么。
待赶到码头时,还未到白日出工的时间,却见到荣庆堂外的码头上早已聚了一大群人。这群人里三层外三层,将码头通道几乎堵得水泄不通,个个手里都拿着些硬家伙。外围大多是木棍架子之类,还有拿绳子甩的,乍一看也不过是推推搡搡,但内围却是铁板刀棍,打斗声不断,尤为激烈。
码头虽时有斗殴,但较多在晚上收工之后,而且不曾聚众到这般声势。钟良材直觉将子安拽到自己身后,提起拐杖,绕道墙角,溜着墙边朝不远处华丰仓的方向一步一挪。
不明形势,最好不参与。
却不知被哪个眼尖的,喊道:“钟家的!就是他,就是钟家的砸了我们的饭碗!”
怎么是冲着钟良材来的?外围的人先听到声音,一些伙计怒气冲冲朝墙边堵来,令他二人贴着墙面反倒无路可退了。
人群中又有人怂恿:“说不定就是他们华丰仓的杀了人,将祸事推到你们荣庆堂身上!否则为什么华丰仓周围和那些死人身上都是同样的酒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