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最后见到的人会是你……蒙蒂尼柯……”
一对浑浊的姜黄色的眼睛透过林野的阴影望向众人。虽是在阳光明媚的白昼,但那对眼睛所注视到的人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像是股冷泉泼在肌肤裸露的胸口,像是锋利的刀剑抵在他们喉前。
韦德兰亦被这股视线所惊扰。被注视的感觉很快令他想起某个人,于是他毫不迟疑地看向视线的来源,本就疲倦的面容更显苍白。
“你还是那么得喜欢阴影,就不能像我们一样堂堂正正地站在太阳底下吗?”他向着阴影问道。
林野“窣窣”地响了几声,一道极其黯淡的鬼魅般的人影应着韦德兰的请求现身,单薄得像是从纸片上裁剪下来的小人画像。他无声注视着韦德兰及其随行教徒,微微变动着目光示意周围人四散戒备。
韦德兰没有出声阻止,只是待到众人各归其所后,他稍稍抬手,庄重的魔法气息随着这一举动显现。纯蓝的环自他足下拓展,一寸寸的蔓延,但是速度极快,远看去就像水浪在层层推进,很快就将韦德兰和蒙蒂尼柯覆盖其中。
这是……“肃音结界”。
而随着韦德兰握拳的动作出现,结界也拓展到了极限,他与蒙蒂尼柯的身影在众人的视域里若隐若现,最终淡去成空,再也不见其踪迹。事实上,他们还处在原地,只是结界划分开界限,将他们暂时割离出这片空间。
“现在可以直说你的来意了吧。”韦德兰神情肃然,上下打量着蒙蒂尼柯与其阴影。
蒙蒂尼柯轻笑,但其言语却显得格外刺耳:“就不能是送别我的老朋友吗?”
“我们算不上朋友……”韦德兰缓缓地阖眼,表情很是挣扎。良久,他再度睁眼时,目光里带上了厚厚的阴翳:“真要论起来,我们更像是仇人!”
他冲着蒙蒂尼柯虚空抬手,就仿佛是真的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出现了,蒙蒂尼柯的脖颈出现了明显的下凹痕迹,看上去近似指痕。
“呵呵呵……”即便如此,蒙蒂尼柯依然是在冷笑,完全不做任何抵抗。
抵抗亦是枉然,冷月里能够稳稳胜过韦德兰的人并不算多,其中显然不包括蒙蒂尼柯。但这个男人有充足的自信,相信自己必然不会死在韦德兰的手下。
“韦德兰大主教,玩笑也要适可而止呀……要为着我们更崇高的理想考虑呀……”剧烈的窒息感令蒙蒂尼柯的呼吸和言语也变得断断续续了起来,他眼前甚至出现了近乎濒死方能见到的所谓“走马灯”的幻象,只是这些东西依旧没能让他心生畏惧,反而更加笃定韦德兰只是在虚张声势。
虚握成爪的手又紧了紧,似乎是被那句话所刺激到,韦德兰面色阴沉得仿佛要滴出水。他的呼吸逐渐变得紊乱,这是控制不住内心愤怒的一种征兆。究其内心,憎恶的火焰犹如地壳下炽热的岩浆,在沉重地流转与积蓄力量,亟待一个火山口一般的宣泄的口子。
但那个口子绝对不能是冷月的人,哪怕他恨不得将眼前的男人给千刀万剐了,也决不能将愤怒倾泻在其身上。这是扰乱冷月秩序的行径,越是身居高位,就越容易被冷月的秩序所影响。
因此,即使处在愤怒之中,韦德兰还是最终克制住自己拧断蒙蒂尼柯脖颈的冲动,他缓缓地将手给放下,目光如其面色一般疲倦到了极点。在短短地数秒内,他就仿佛是苍老了近二十岁。
“如果不是共处冷月的话……你已经是个死人了……”他压抑住那份感觉,说出的话好似野兽磨牙吮血,低沉且可怖。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能出现在你的面前。”蒙蒂尼柯重获新生,他大口的喘息着,令得大主教越发憎恶的笑容灿烂。
韦德兰已经没有继续和他废话下去的念头,他挥了挥手,周遭结界的气息缓缓淡去。
“给你最后十秒,再不进入正题,我就把你丢回去。”
“那当然了。”蒙蒂尼柯换上一种异常虔诚的口吻,也不再轻抚脖颈间的指痕。
“冷月帝国执掌无上荣光的大主教,如今帝国倾颓,叛逆者们虎视眈眈。冷月的公主尚需要时间成长,但时间已经变得非常急迫。眼下冷月忠贞的密探们带来一个消息,这是少有的绝佳机会。你愿意献出你的力量吗,哪怕是生命。”
韦德兰深深地吸了口气。
为冷月献出力量和生命,他一直都在为这一点而做着准备。但当有人问起的时候,他却发觉自己的内心动摇了,他竟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十多年前的记忆渐渐复苏,悲凉与愤怒随着记忆一起翻涌。
其实他不止一次回忆过那段岁月,但在最后他都会强硬地将那段记忆给镇压到记忆深层,静待下一次地回忆。像是一个每每结痂的伤口被一次次的撕开,终是变得鲜血淋漓,让内心的柔软也为此一遍遍的作痛。
“冷月帝国执掌无上荣光的大主教……韦德兰大主教……韦德兰·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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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蒂尼柯呼喊着男人的称呼与名字,而随着称呼的改变,他的脸色也变得越发恶劣。
韦德兰没有给蒙蒂尼柯喊出他名字的机会,他上前一步,面容与神色显得虔诚与严肃:“我愿意,我当然愿意。我为冷月献出了我的父母,献出了我的姐妹,献出了我的外甥。为了冷月,为了神明,为了公主,哪怕是生命,我也愿意。”
每说一句,他的心都在刺痛,而当允诺落下最后一个字词的时候,韦德兰的心止不住地抽搐了起来。正如他所言,他为冷月付出了太多太多,他的生活、他的朋友、还有那些血脉相连的亲人。现在,他终于要为冷月献上生命了。
一贯以往的思维告诉他这是无上的荣光,可是记忆却和他说“不,这是错误的,这是绝对不能接受的”。可是记忆里的那个女人已经走了,彻底地走了,带走他所有的幸福,只给他留下数不尽的遗憾。
“蒙蒂尼柯大祭司。”他忽然对阴影里的那个男人喊道,带着静静烧的悲伤。
蒙蒂尼柯不明所以地应了一声。他很是不解韦德兰这莫名而来的感伤,不解之余甚至有些愤怒。
这有什么值得感伤的,为冷月付出一切不是非常正常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