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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归归故人

早朝后,宁湛跟着高楷进了御房。 高楷此刻的脸色并不如何好看,程时从前怎么也算是个忠贞之士,如今一朝被人弹劾贪污受贿结党营私,他如何高兴得起来。 宁湛一进御房,便唰地跪了下来,叩首毕,道:“臣刺探程时之时,曾假称奉圣意过府,请陛下降罪。” 高楷不耐烦地摆摆手,道:“无妨,这些都是小事,如今你检举程时有功,如何还能因这些细枝末节之事怪罪你?国公先起来吧。” 宁湛再一叩头,谢了恩。 “说起来,程时贪腐藏得颇深,你是如何刺探出来的?”高楷背着手站在窗前,那副样子,竟不像是一个只有十八岁的少年,给人一种老气横秋的感觉。 “陛下可知帝京有一座大宅院,不论是地段还是屋宇房舍,都是数一数二的好,其中的园子更是精妙,但因太过昂贵,一直未得买手。前些日子这座宅院忽然就有了买家,而且房契恰好过给了程时。另臣还有一事禀报,”宁湛示意身后的一诚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犀角杯,奉给高楷,“陛下可还记得此物?” 高楷眉头一皱,很是不解,道:“这是,前梁的犀角杯,朕记得此物是被赐给了七叔,为何会在你手上?” “臣是在朱市上得见此物,当时也甚是惊奇,后一番追查,竟发现此物出自程时府上。于是臣就用了一只与其有几分相像的犀角杯过去试探,没承想程时当即就变了颜色。” 高楷似是悟到了些什么,道:“你的意思是,程时与七叔来往过密,此物便是七叔所赠?” 宁湛一点头,道:“八九不离十,不过还要看在程府之中还能查到些什么了。” 高楷思忖良久,道:“张彦去告诉大理寺与刑部,此事由朕亲自查办,凡是有过之人,决不轻饶。只是,朕如今还并未想好,该如何处置七叔。” “自有祖宗法度,陛下依律行事就是了。”宁湛道。 高瑗听说了二人在御房的谈论后,笑得很是欣慰,道:“这次,皇兄是无论如何也要拿下七叔了,我也算是可以放下心来了。且让刑部与大理寺里咱们的人把知道的放出来就是了,七叔的党羽可是不少呢。” 景颐则有些担心,道:“陛下此次亲自处理程时一案,不知为何,我总害怕会出纰漏。” “怕什么,”高瑗往几案上的白瓷瓶子里放上一束茉莉,“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还能翻了不成?且不说如今满朝武看不惯七叔的不在少数,就那一个楚国公,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不管如何,此番算是兵不血刃,咱们的人个个立了大功。”她将花摆弄成了一个自以为好看的样子,甚是满意地点点头。 “长主,皇后娘娘昨日说若您觉得身子好了,让您去她那里坐坐,她养的狮子猫前些日子刚生了一窝猫崽,且邀您过去看看有没有中意的,带回来养着玩解闷。” 高瑗行至妆台前坐下,开始整理自己的妆发:“去也好,只是你得帮我收拾收拾,让我看起来再憔悴一些,我现在的气色有些太好了,不像是个刚刚重病一场的人。” 景颐有些无奈,道:“长主到底打算装到几时,永远都是这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要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好?” “且放心,我有数。”她拿出一盒茉莉粉,往嘴唇上薄薄抿了一些,顿时就显得憔悴了不少。 宁湛今日的大事不止揭发程时一件,还有拜访常府,以谢常檀救命之恩。五军都督常朗是个出了名的大方爽朗之人,最爱广交友人,他的友人只怕满天下,可奈何到底是个行伍出身的粗人,见了宁湛这样质有礼的,总怕唐突了人家,于是显得局促而小心。 看见宁湛的车马过来,常朗上前一步赢了过去,行了个异常规矩的礼,直看得一旁的仆从愣了愣。“国公今日到访,下官不胜欣喜,府中早已备下了上好的茶点,国公请。” 宁湛也回礼道:“此番前来,原是为感谢令千金救命之恩,那日山路上我的马受了惊,差点酿成大祸,若非姑娘出手相助,后果不堪设想。略备薄礼,聊表心意。”身后的连诚捧上几个锦盒,常朗一挥手,示意身后的仆从接过去。 “国公谬赞,臣常教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也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说着便爽朗地笑起来,忽瞥见宁湛没有什么反应,才觉得有些尴尬,呵呵干笑两声。 宁湛符合一般地浅笑了一下,道:“将门虎女,原是家学渊源。” 常朗很是欣喜,又大笑起来,但宁湛总觉得这笑声有些许古怪,带着一份疏离与辛酸。 步入正堂坐定,宁湛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道:“如今陛下打算大力整治军屯,常都督近日也有的忙了。” “说起来不怕国公笑话,下官不过是个粗人,统兵打仗还说得过去,

若是什么整理军屯,实在是弄不来,”常朗一边说一边连连摆手,“哪里比得上国公的五弟,远赴漠北整治军屯,那一番作为,就没有不服的。” “小子何能,得此谬赞。舍弟当时初入行伍,便是在都督麾下,对都督也是赞誉有加,只是没多久都督就一路高升,平步青云,舍弟未能久受都督教导,实在是可惜。”宁湛此言不是恭维,常朗领兵素以严明为人称道,时人称为仁义之师,宁湛和宁泽都颇为仰慕。 常朗抚须大笑,道:“可惜什么?跟着我不过学些行伍事,后来秦国公跟了萧老将军,那才叫有福气。萧老将军武双全,与为人处世一道更是厉害,我一个粗人,如何比得上他?幸亏秦国公当初没跟了我,否则只能跟我一样,除了领兵什么也不懂,上朝的时候只能听一群人叽叽呱呱打瞌睡,哪里能像如今这般担当大任呢?” 国朝如今五大将门,萧、唐、魏、梁、常,其中萧氏治家最为严明,萧氏子弟俱是武双全的儒将,唐氏与魏氏祖上虽以能征善战为名,奈何如今子孙不肖,已是没什么能人了,不过都是庸俗之辈,梁氏先祖乃是高祖麾下第一谋臣,擅领兵却不通武艺,如今的子弟虽是也多少学些武,但仍是以谋为主,至于常氏,便是如今常朗这一脉了,论谋比不得萧、梁,论武比不得唐、魏,只得屈居第五。宁家与萧、梁两家来往颇多,宁湛曾任梁氏家主梁玄的副将,宁泽更是在萧氏家主萧容麾下征战数年。 “说来如今不常见都督上朝了,却是在忙些什么?”宁湛伸手抹平了衣袖上的褶皱,闲闲道。 常朗一听就来了兴致,滔滔不绝道:“前些时日有人提了个新的练兵法,名为什么,什么通一法,我听着倒是有些意思,于是在北大营的新兵里抽了一千个人,试他个一试。这些天都住在北大营来着,家都没回过几次。说到这通一法,我来跟你细说一二……” 还未等常朗说痛快了,正厅遍步入一位妇人,一身利落的湖蓝长衫,隐隐泛着上好的衣料才会有的缎光,头上也不过是个圆髻,簪着一两支青玉簪子。宁湛知道这大约是常朗的夫人了,此人不像是平常的高门夫人,衣饰华丽,珠翠满头,衣着妆饰都甚是简单,但又不是等闲之物,通身气度是一种不好接近的,淡漠的疏离。 她行至屋内,躬身行礼,道:“见过国公。妾听说今日前来原是要亲自向小女道谢,可奈何小女昨日奉晋阳长公主命进宫陪长主放风筝,不巧中了暑气,如今正卧榻休息,实在不方便出来,还请国公恕罪。” 她一边说一边嘴角直抽抽,这话但凡不是个傻子都能听得出来不过是用来搪塞一二的借口,常檀昨日是进宫了不错,但如今暑日哪里好放得风筝?晋阳长公主大病初愈,又哪里能放得风筝?常檀这借口想的真是莫名其妙,净是给她添麻烦。 未曾想宁湛竟然没有表示任何异议,而是很认真很诚恳地道:“既如此,常姑娘还是好好养病为好,以免以后不便于伴驾。” 一旁的常朗面色不如何好看,他是知道宁湛的,常檀这个破理由万一真触了他老人家的逆鳞,自己一家绝对没有好果子吃,这高氏也真是的,由着常檀胡说,也不帮忙圆圆谎。听他这样说,常朗擦了擦额头的汗,长舒了一口气,谁知宁湛接着道:“奈何救命之恩不可不谢,我以为若是姑娘不便出来,我且隔着窗子道谢也非是不可。” 常朗有些结巴,一时想不出如何接话:“这……入闺阁是不是不大合规矩?” 宁湛摇摇头,道:“非是要入闺阁,只是隔窗一言,聊表谢意而已。更何况常都督夫妇与这么多人都跟着,又有何不可?” 常朗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只见高氏比自己冷静的多,她听得宁湛今日是非要道这个劳什子谢了,实在是劝不动,干脆悄悄给门口的侍女递了个颜色,让她赶紧去报信,自己则道:“既如此,国公请。” 飞跑出去的小丫头刚刚才跟高氏从常檀那里过来,知道自家姑娘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国公铁了心要来,可不得把戏做全了,要不然姑娘的名声也算是毁了一半了。想起万一此事传出去,姑娘以后的日子要有多难过,小丫头不免加快了脚步,飞跑着抄近路过去报信。 这条路是挺近的,可是奈何穿过了一片竹林,这竹林子里没有路,地上散着不少石头和竹根。这丫头跑得飞快,一个不留神,就被绊倒在地,再起身想要往前赶时,只觉一阵钻心的疼,挽起衣裙一看,倒是红肿的吓人。她还想强撑着跑几步,可实在力不从心,刚走出竹林就看见宁湛一群人乌泱泱过去,已经快到姑娘院子门口了。 小丫头很是绝望,急的泪眼婆娑。 宁湛本以为像常朗这类武将,府邸都是如同魏氏唐氏一般,壮阔豪奢,没承想其中竟是格外清雅,小桥流水,画堂垂柳,翠竹幽兰,别有一番风韵。穿过一片竹林,面前出现一座小院,黛青的院墙,大门开的位置格外有趣,并非是如同平常院

子一样开在正中,而是开在东南角,也是浅浅的翠色,门上挂着一块牌匾,上“春归”。 这个名字起的平,无甚特殊之处,宁湛皱了皱眉,觉得比不得这院子的一番巧思。 常家的仆从帮着开了门,侧身请宁湛先行。宁湛往门内望去,只见满院都是翠绿的树,如今不少都已挂上果子,想来在春日定是花开满园,难怪要叫一个“春归”。一条小径从树丛中穿过,弯弯曲曲的,虽说这院门未开在正中,这屋子却是建在院正中,如此一番设计倒是有一种探幽之趣。 宁湛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抬脚便往院内走,谁知此时一支羽箭破风而来,擦着宁湛的耳畔过去,直直地钉在大门旁的门柱上。宁湛反应极快,一个侧身躲开,身后的连诚早已长剑出窍,警觉地看向羽箭飞来的方向,却只见一只果子从树上落了下来。 再向前看去,却是一个手握长弓的少女,少女一身银红,在这满园的碧绿中显得格外醒目而鲜活。她乌油油的头发绾了个利落的发髻,不饰珠玉,却比那些满身宝光的女儿家更耀眼几分,像是骨子里透出来的骄傲。她和前几日见面时并没有什么两样,仍旧是清瘦的,只是脸色看起来好了不少。少女的容色并不如何出众,甚至显得有些枯瘦,像是一根没什么生命力的枯树枝,只有眉眼透着夺目的鲜亮,像是正午璀璨的阳光。少女应是原想射下那颗果子,还来不及欣喜,就看见正好有人推门进来,差点出了事。 常檀看到来人,只一瞬间,脸上闪过无数的神色,惊奇,抗拒,恐惧,最后是深深的迷茫,她有些不可思议,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抓着手中的弓,呆呆地站在原地。 常朗看起来要比常檀的情绪激动多了,那一刻的恐惧不是能伪装过去的,常檀看见了,甚至不合时宜地想到,他或许已经在预想常家的结局如何悲惨了。 宁湛轻拍了一下连诚,示意他把剑收回去,轻笑一声道:“常姑娘不愧是将门虎女,有恙在身还能百步穿杨,果真厉害。” “还不过来给国公赔罪。”常朗回过神来,一边高声喝到,一边躬身行礼,“臣教女无方,惊了国公,还请国公恕罪。” 宁湛摆摆手,亲自扶了常朗起来,道:“无妨。我有几句话想要对常姑娘说,还请常都督先带着闲杂人等回避一二。” 常朗一改刚才和善的态度,神情语气变得分外严肃,但不知为何带着些许的慌乱:“不可,此事实在逾矩,还请国公为小女的名声着想。” “这是在都督府上,我的人自是不会说出去的,想来都督府上的人也不会,既如此,又为何要担心名声呢?”宁湛回身看向常朗,比起常朗的惊慌,他明显要淡定许多。 他用余光去看一旁的常檀,她没有任何的举动,只是低着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尖,仿佛他们所说的一切与自己无关。 常朗没有说话,仍旧是一副不可退让的模样。 “请都督先带人出去。”宁湛的语气也变得硬了起来。 常朗眼神一凛,面色瞬间就黑了下来,道:“下官以为,此处是下官的家宅,并非是国公的府邸。此事若是传出去,御史们可是要弹劾国公一个恃权凌威了。” “只是短短几句话,就让都督这样难办,莫非是有什么说不得之事?都督放心,且在门外等候一二就是了。”宁湛语气柔和些许,但也是不容置喙。 常朗似是被戳到了什么痛处,面上一瞬间就露了怯,但仍旧强撑着道:“究竟是什么话,非要单独说?下官着实想不到。” “单独说,是为了都督好,此事实在不宜被外人知道。都督请先带人出去。”他虽然仍是好言好语,但却已经示意连诚赶人了。 常朗本还要与他争辩,却被身边的高氏拦住,示意他去看常檀的眼神。 常檀让他们先出去,还露出了一个很是骄傲的表情,示意自己能摆平他,让他们不要担心,放心在门外等她。 常朗虽然不解,但还是拂袖出去了,留给常檀一个担忧又胆怯的回眸。 常檀好像没看见,仍旧低着头。 那一大群人都出去了,小院里只有他们以及他们的亲信。 他们静默了良久,常檀不知道宁湛在想些什么,就静静地等他先开口。宁湛走下门前的台阶,伸手拂开几支生的很长,挡到了他去路的树枝,来到常檀面前。他今日所着的不过一件家常的深蓝长衫,眼下有些淡淡的乌青,像是操劳许久,并未好好休息。他的神色仍旧是那般庄重肃穆,像是遥远的山巅之上的一块冰,只在拂开树枝的一低头时,露出了一刹那,不易捕捉到的温柔。 几片叶子恰到好处地落下,他穿林拂叶而来,像画家意兴阑珊之时草草的几笔写意,看似只是随意之举,背后却是说不尽的高妙。 <

r> 他躬身一礼,道:“臣宁湛,拜见衡阳长公主。” 常檀像是被他这一举动吓到了,一时间手足无措,有些结巴着道:“国公许是认错了,衡阳长公主已是不归之人了,怎么又是我呢?” 宁湛没有说话,只上前一步抓住了常檀的左臂,常檀下意识挣扎,可奈何他的力气实在太大,一时间难以挣脱。他紧紧盯着她的左手,常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一只纤长白净的手,却不似寻常的大家闺秀一般幼嫩细滑,上面有着茧子,应是舞刀弄剑所致,左手食指上还有一道弯弯扭扭的疤痕。 常檀知道自己已经露馅,也没再挣扎,将手大大方方地收回来。宁湛没有阻止她,看着她收起这份可以以假乱真的慌乱与无助,双手交叠在身前,尊贵而高傲,跟从前那个满身珠玉的人一样。 衡阳长公主之所以可以横行霸道,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她有一身好武艺,十五岁那年就有过一言不合殴打朝臣的恶举。衡阳长公主最擅射艺,当年北边的莫离派使臣朝觐,使臣在国宴上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非要与衡阳长公主比拼射艺,衡阳长公主只冷笑了一下,便令人取弓来,给他展示了一次真正的百步穿杨,把使臣看得眼都直了。 衡阳长公主幼时习武,也不知如何就被刀剑划破了左手的食指,她并没有如何放在心上,久而久之,就留下了一道疤痕。 常檀,应该是高琏,缓缓穿过那片林子,行至屋前,在回廊上坐下,背靠着廊柱,右脚踩在上面,右手很随意地搭在右膝上,道:“所以国公是要把我捉拿归案,还是就地正法?” 这个动作粗鲁地很,看的宁湛眉头一皱,但他尽力压住了自己神情,跟着高琏走过去,站在回廊的尽头,道:“都不是。” “哦?”高琏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挖苦着他,“我可是你最讨厌的佞臣呀,楚国公,难不成您倒是有什么更好的法子折磨我不是?” “长主误会。”他的神情不如何好看。 高琏又是一声冷笑,道:“误会什么?是你那么多年一直把我视为眼中钉,是你在朝堂之上坚持要处死我,也是你亲手端了鸩酒给我,不是吗?既然如此,有什么好误会的?” “抱歉。”他生硬地打断高琏的话。 高琏听了出来他的愧疚与悔恨,但仍旧阴阳怪气道:“你有什么做错的?你是为国除害,名垂青史,我是蠹国害民,遗臭万年。” 宁湛苦笑了一声,道:“也罢,你能回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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