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太今日在李府很是疲乏了一天。
叫她说,小姑子一大家办得事情都不是太着调。李家二房好好的官老爷家千金,满京城多少好人家可以挑,非要急赤白脸的找个破落户!如果非要挑近的,那,那啥,我们家则清虽然读没有功名,但是论家底、论品性,哪里差了?
以往自觉没有官身,也就从来没往这头想,今日早上出门,原就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去的,没想到还真看了个天大的热闹——真是戏里才有的稀罕事……
小姑子到后来显然已是摇摇欲坠,自己这做嫂子的只好帮着张罗,待送走最后一波亲戚,把大面上都给收拾妥当了,才带着几个孩子一起回来,到家已是戌时三刻的样子。
陈家老爷平日里虽说是是个没什么大主张的,却对李太太这个妹子心疼得紧,今日一会儿丁承喜来,一会儿王爷来,跟着揪心了整整一天,一路回来直喊受不住,心口突突疼,陈太太给他揉了一路,到家才说好些。
陈太太自然不像自家老爷那么挂心小姑子,但总是亲戚,总是盼着李家好——不说拉拔自己家一二,好歹不要沾连祸事才是,所以这一整天也是心儿一会儿跟着猛跳,一会儿揪着放不下。
要说今日这事,她也说不准福祸,只总归不是小门小户安心过日子的阵仗——真是万幸自己当初没心一软,答应了小姑子,要不然这样的姑娘家进门,我们家则清可怎么消受得起哦!
只是陈太太在这边暗自庆幸,想着自己见识深远,帮儿子避开了一桩祸事,这当儿子的却是未必能体贴母亲的英明远睿了……
陈家几个孩子先送母亲回房,见时辰已晚,母亲满脸疲色,也就自行告退下去了。
陈家也是皇商,给宫里供的是脂粉之类的女人家爱物,还在京城和运河沿岸要紧地界开着好些个铺子。
从古到今,但凡盛世,女人的钱都是最好赚的。所以别看这东西不起眼,但要说收成,那还真不比李家的绸缎生意低。再加上铺子里卖这些个东西的向来没有什么赊欠,基本都是现银,所以陈家的家底着实殷实。再加上几辈子的传承,陈家宅院在京城一小角的那条巷子里,就端得敞阔,庭院重重、回廊曲曲,颇见幽长深远。
桂姐儿跟则清年纪最是相仿,自家几个兄妹间,平日也是与则清最是说得来。今日从母亲房里出来,便有意无意地跟着则清一块落后几步,于是便同前面的哥哥嫂子空开了好大一段路程。
“看你今天呆呆愣愣的,还想着表妹呢?”桂姐儿用胳膊肘戳了则清一下,小声俏皮得打趣道。
“别瞎说!”则清原是沉浸心事,低着头走路,一听这话赶紧打断她,并迅速抬眼望了下四周,见兄嫂、仆婢都隔着一段路,才微微松了口气。
“瞧把你给吓的,要是有人,我能不知轻重吗?”
“表妹托身王府,以后是有大造化的,可不许胡说八道。”则清素来胆小,平生干过的最胆大的事,约莫就是上次背着母亲,偷偷给青妍送小玩意儿了。待到后来再无下,他也只好将满腔少年爱恋思慕,偷摸揣在怀里,想着或许哪天母亲改主意了,自己或许还能再有机会。
只是这个妹妹打小就比他不知机灵多少倍,饶是他自以为藏得深,却被她一猜就是个正着,躲都没处躲。他也没思量为什么妹妹早就看破,却今日才头一回如此光明正大地说破,又羞又窘,更多还有慌张——既怕传到母亲耳朵里,又怕传到李家姑太太耳朵里,更怕传到王爷那边耳朵里。
“今天你跟志成一块儿都说了些什么呀?”桂姐儿见他这幅模样,知道已被吓住,就调转话头貌似无意地问道。
则清见她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不再追问表妹的事,心中一宽,便随口应道,“也没说什么,不过兄弟间闲话而已。”
“哦,相处一整日,你们就没说起点什么别的?”桂姐儿问话状似无意,心下却忍不住紧张。
经她这么一提醒,则清才想起来道,“他还问了些半年前我们随着母亲去舅舅家的事。舅舅家那些个哥哥弟弟他又不怎么认识,问得倒是仔细。还问起母亲最喜欢哪位表兄。”
桂姐儿突然心提到嗓子眼,却故作镇定地继续俏皮道,“志成哥哥可真是的,舅舅家表哥们关他什么事,难不成他想去通州再开分号不成?”
“我当时也这么说来着。不过母亲最喜欢三表哥连我都看得出来,志成哥哥既然问起,我就跟他说了。”末了则清又补了一句,“母亲喜欢读人呢。”
“那志成哥哥什么反应?”桂姐儿脸色苍白,这会儿也顾不得掩饰了,语气略带仓促地问道。
冬夜里月不明,星却稀,掌着灯的婆子又是远远走在前头,所以则清并没有看清桂姐儿神色,也没注意她语气中的异样,只继续道,“志成哥哥什么也没说啊,只笑了笑,就喝了好大一碗酒呢,还真有点里说的大侠风范呢……”
桂姐儿没有听清则清之后的话,只觉得冷风吹在身上,愈发遍体生寒。
则清为了掩饰之前桂姐儿对他的戳穿,所以一开话头就格外絮叨,一心要把事情从自己身上引开,便把志成喝酒的豪迈神态细细描摹了一大遍。“不过志成哥哥虽然喝酒有豪气,眼神却没有豪迈,看着还有点凉飕飕。对了,志成哥哥后来还问起你了,让我给你带好,让你天寒加衣,别冻着……”
则清没有再听到桂姐儿清脆的话音,也并不在意,只以为妹妹妹妹累了。待走到二人小院的岔路口,桂姐儿却突然站住脚步,回身对则清道,“你下回若是见着志成哥哥,就跟他说,我也惦记着他,望他知冷暖。”似是生怕这个性子绵软,办事也稀松的哥哥给忘了,又问了句,“记住了吗?”
则清虽然比桂姐儿略大了些,却从小却是被妹妹使唤惯的,他如今满脑子都是青妍穿堂而过时的白色身影,并无心与桂姐儿闲话别的,所以也没多想,便重复一遍,“我也惦记你,望你知冷暖,对吧?”
桂姐儿点点头,轻声说了个“嗯”,便转身走入暮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