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时日不见你入宫,我记得你喜欢沉水香,近日来我得了一块上好的,还等着你入宫来一起品香,什么时候得空了你且往明英宫跑一趟。”高瑗缓了缓神色,又恢复了仪态万方的模样。 这话虽说只是客套,但也是用了心的,连宁瑾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对高瑗说过自己喜欢沉水香一事,而高瑗竟然专门请她往明英宫里品香,这另宁瑾觉得甚是意外,她道:“多谢殿下美意,只不过,”她四下张望了一圈,将身子往高瑗跟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道,“我二婶婶如今刚有了身孕,还得多加静养,四婶婶还要操劳殿下下降之事,三婶婶刚进门,更有不少事需要料理,只怕是无人能带我入宫了。” 宁二夫人有孕在身的消息高瑗也是第一次听说,想来也是月份还小,宁府也还没有把信传出去。高瑗一脸惊喜地道:“果真?那贵府可是双喜临门了,恭喜恭喜。景颐,回去准备些补药,替我送给宁二夫人安胎。” “我替二婶婶多谢殿下。待殿下出降,就算得三喜临门了,若是三婶婶四婶婶也有了好消息,岂不是四喜五喜。至于品香一事,也不 急在这一时一刻的,来日方长呢。”宁瑾说着又满眼含笑地看着高瑗,接着同她开着玩笑。 “这几个月贵府可忙的紧,听说前几日又将楚国公的院子重新修葺一番,专给楚国公成亲用呢。”高瑗这次却没有如刚才一般露出羞恼之色,而是接着说起宁府的家常。 宁瑾长叹一口气道:“是有此事。我三叔的性子想必殿下也有所耳闻,他是简朴惯了的,屋子里不过是些普通物件,连个装点的都没有。祖父实在看不下去,说人家常姑娘以后就住这么个地方,实在太委屈,于是直接把三叔从院子里撵出去,从上到下重新装潢。不过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宁家儿郎从小到大都严禁居所奢华富丽,上下陈设都是怎么简单怎么来,只有即将迎娶夫人之时才会重新布置居所,用上各色装饰摆件,前面的几位叔叔都是这么过来的。五叔也是,殿下说不建公主宅,居于我们宅中,祖父不愿委屈了殿下,便向陛下请旨重新修葺我五叔的院子。前些日子宫里派了匠人过来,把临着五叔院子的四个院子全都打通,合成了一个院子,其中的屋舍陈设都是按照宫里的规格办的。不过这就委屈了我哥哥了,三叔五叔的院子都在大修,他们二人便都暂时居于我哥哥的院子里,五叔也就罢了,三叔那个性子谁见了不怕?直把我哥哥弄得食不安枕,寝不安席,生怕有什么错处。”她想起宁越那副谨小慎微的样子,忍俊不禁。 高瑗却并没有笑,而是蹙眉道:“我不让皇兄修建公主宅,本就是觉得太过折腾,劳民伤财。这下可好,将贵府上扰得也不安生,实在不妥。” “殿下多虑了,莫说是我五叔,就算是我祖父也是在娶妻之前重新修整居住的院子,哪里有给人家姑娘住这种房子的道理?再者此番修整房舍的耗费比起营建公主宅,只怕连后者一半都不到,又谈何劳民伤财呢?殿下宅心仁厚,肯屈尊居于寒舍,也算是我们家的福分了。不过唯一受影响的就是我哥哥了,三叔和五叔两人加起来,足在他那里住了三四个月呢,可把他拘束坏了。”宁瑾觉察到高瑗神色有异,忙跟开玩笑一般四两拨千斤地回了她的话。 高瑗也明白她所言非虚,便也不在多说什么,只跟着笑道:“那就麻烦你替我向宁小公子赔个不是了,是我连累他只能跟秦国公挤在一个院子里了。” 时候差不多了,前去接亲的队伍已经在返程的路上,宾客们也都来的差不多了。宁府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宗室贵戚、公侯名门请了不少,满院子都是锦绣绫罗、珠翠金玉,虽说现下是冬日,院中色彩倒是比春日还缤纷。 见与高瑗同席的兰陵、宁陵大长公主及她们的儿媳、女儿到来,宁瑾便也不再叨扰,自己懂事地告了退,接着回去看丫头们料理茶果点心去了。 “从前也没见你与宁姑娘这样亲近,怎的,我刚见你们两个说话说的正在兴头上,没打搅你们吧?”兰陵大长公主性子开朗爽利,拉着高瑗的手就笑着打趣她。 高瑗怎么听不出她话外之音,依旧故作老实地道:“今日宁府大日子,宁大姑娘出来陪一陪宾客,尽主家之仪。难为她费心,陪我说了这么些时候的话,还是莫要耽误了她的正经事为好。” 见她不上自己的套,兰陵大长公主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嗔怪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小丫头。” 高瑗作出一副迷茫又不解的样子,先是看看兰陵大长公主,见她不理会自己,又转头看向旁边带着笑意喝茶看戏的宁陵大长公主。 宁陵大长公主笑着摇摇头,道:“你也知道,你二姑姑最是疼你,如今你出降在即,她能不把所有的事都打听清楚吗?宁家治家严明,从上到下都是光风霁月的君子,宁五郎更是不必说的好儿郎,这自然不必担心。宁家是香世家,除了这个刚进门的三太太,其他的两个儿媳也都
出身于大儒之家。你也不是不知道,读人清高,你二姑姑生怕你以后受了妯娌的气。还有这个宁大姑娘,虽说是小辈,但也是宁老太爷的眼珠子,若是你们相处不好,那可怎么办?你虽是宫里头出来的,有我们和陛下给你撑腰,可到底是要给天下万民做表率的,怎好常那这身份压人?如今听闻宁家两位太太最是和善,你与这宁大姑娘也说得来,我们悬着的一颗心也就放下了。” 她说这话不假,两位大长公主看高瑗只怕比亲闺女还要上心些,自打高楷下旨赐婚之后,她二人便开始四处打听宁家之事,就怕有个什么不妥当的,让高瑗受了委屈。 高瑗对此也是知道的,她反握住两位大长公主的手,心中触动,眼中也含上了一点泪光,她道:“两位姑姑对我好我也是知道的,我 从小就没了父皇母后,说句实话,两位姑姑在我心中同母亲一般,有两位姑姑我也就不觉得有什么难处了。”此话甚是情真意切,莫说是高瑗及两位大长公主,就是旁边侍候的丫头听见了,也不由得心中哀恸。 宁陵大长公主红了眼眶,但仍旧笑着揉揉高瑗的头,道:“你真是个不懂事的,这是往别人家里作客,今日又是人家家里大喜的日子,这新娘子算起来也是你的姐姐,怎么有掉眼泪的道理?莫要跟小孩子一般了。” 高瑗咧出一个笑容,揉揉自己泛红的眼睛,道:“四姑姑胡说,我又没哭。” 众人见状,忙把话岔开,专挑些滑稽有趣的事说了,直引得她们三人发笑,这事也算是掀过去了。 门外传来锣鼓之声,众人闻得,知道是迎亲的队伍回来了,都放下手里的事,伸着脖子往门外瞧。今日的宁湛身着大红喜服,依着国朝习惯,还在冠上簪了一朵红梅,他甚少着这样张扬明艳的颜色,更衬得他肤白如雪。平常之人若着红色,都会带上一股红尘凡俗之意,可宁湛不仅没有,反倒连袍角都带着不染纤尘的空灵,犹如山巅的白雪。 再看那新娘常氏,她从小到大几乎没怎么同这些达官显贵来往过,众人对她也没什么印象,即不出尘绝艳,也不腹有诗,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今日的常氏身着喜服,喜服的衣料想来很是珍贵稀有,不少人都从未见过,只觉得那上面若隐若现、时明时暗的流光格外美丽。常氏不管是衣裙还是首饰上都缀满了珠玉,琳琅满目,若是常人,定会被这些珠饰衬得俗气,可这常氏生是撑起了这身华丽 衣装,庄重与尊贵仿佛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让人顿觉气度不凡。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总觉得这个平平无奇的常氏带着一种贵气,一种睥睨天下的贵气。 高瑗不和他们一般时不时发出赞叹,她从始至终都是安静地坐着,看着满身绮罗珠玉的新娘从她面前走过,不知不觉又红了眼圈。 这个人啊,最喜欢这样繁杂华丽的衣着,曾经她走到哪里,珠玉之声就响到哪里,不少宫人都喜欢跟在她的仪仗后面,等着拾她遗落的珠饰。 现在呀,她只能当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平平无奇的深闺中人,从前那些美丽的衣裳,都不知道生了多少灰尘,真是可惜了。 新娘过处,地上果真遗落了不少衣裙上点缀的小珍珠宝石,跟从前一样。高瑗觉得好笑,于是便笑了起来。 礼成便开了宴。宁府此次办喜事排场颇大,每一道菜肴都是精心准备,另众人赞不绝口。酒足饭饱,宾客便一一告辞离去,只留下满桌的杯盏与忙于收拾残局的侍人。 高琏那头,她在礼成后就被引到了宁湛所居住的院落。院中的主屋重新修葺过,加盖了一层楼,高琏的卧房便设在主屋的二楼。有侍女为她捧上来饭食,景思帮高琏卸下手上的戒指镯子,服侍她用饭。高琏今日起了个大早,她忙着梳洗打扮,早上不过被人胡乱塞了两块点心,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高琏也不客气,提起筷子便开始用饭。“韵娘绫娘你们两个也一早上没吃东西,赶紧也去吃些什么吧,莫要饿坏了。”她对着跟在自己身边的景思与安陵道。 旁边的小侍女有眼色,回道:“夫人放心,外面已经给二位姐姐准备好吃食了,请二位姐姐移步东厢,二位姐姐放心,夫人这里有我照看着。” 景思与安陵面露纠结之色,但见高琏执意如此,也就跟着出去了。 小侍女本以为主母刚过门,一定会借此机会询问府内——至少是这院内的事,自己也好趁这个机会在主母面前露个脸,多少留个好印象,可高琏却始终一言不发,始终只安静地吃着东西。 小侍女很郁闷,她从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正当她以为自己今日是等不来机会的时候,高琏放下碗筷,拿过一旁的帕子揩了揩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一直在这院里伺候的吗?” 小侍女自然无比欣喜,可又怕自己喜怒形于色显得不够稳重,不得主子的意,
于是强压住心头的激动,努力作出不卑不亢的样子道:“回夫人,奴婢朱鹤,从前是二爷二太太院里的。夫人有所不知,咱们府上的小爷们成家之前院里是不许有丫头伺候的,待成婚的时候再从别的院里拨人过来伺候新进门的太太奶奶们。” 高琏勾勾唇,心下觉得有趣,怪道这个丫头一直急着在自己身前露脸一般,原来是刚到这院子里,需要赶紧得到主子信任。“知道了,”她抿了一口茶,“我的丫头们初来乍到,这府上的事我也不多熟悉,还需要你多帮忙了。”她说着从手腕上抹下来一只小金镯子,含着笑放到了手里朱鹤,也算是意思到了。 朱鹤躬身福礼,将那小金镯子捧在手中。 景思与安陵也都已经回来,高琏也实在疲惫了,于是对琴韵道:“你们想必也累了一天了,下去歇息吧。韵娘,你一会儿将礼都给这院里的人发放下去,我日后还得多劳烦他们了。” 朱鹤也聪明,知道高琏此刻不愿她在跟前,懂事地就退了出去,只留下了高琏主仆三人。 景思帮她卸下身上的大衫与首饰,安陵一直是做侍卫的,着实不是很做的来这侍女的活,于是只得在一旁干站着。高琏笑她道:“见你这幅样子也真是好笑,不过你也得多少装上一装,跟着景思多少学点高门的侍女是如何服侍人的,这里不比常府里头的小院,我们门一关什么也不用管,宁家人多眼杂,漏了馅反倒不好了。” “是,主子。”安陵于是凑上前来看景思帮高琏拆发髻上的琳琅首饰,细心地记着景思的每一个微小的动作。 “不过我还有件事先麻烦你做,先把这院子里所有丫头、小厮、侍卫的底子都尽量摸清楚,还有这府上其他的主子近身伺候的人,都要弄清楚。小厮侍卫的交给你哥哥去办,其余的交给你,你哥哥毕竟在内宅也不方便四处走动。宁家府上到底不是铁板一块,还是小心为上。”高琏叮嘱道。 安陵应下,出去找康陵了。 高琏卸下了一身沉重的首饰,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道:“好了,我累了,让我多少睡一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