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这雨起起又落落,终是有了减弱的趋势,前些天冷冷清清的街道,也一时间多了好些个人,街上的酒楼茶肆也忽地热闹起来,当然,这喧嚣不全然因为这天,更是因为城里发生了件大事。
李成霸死了,死相惨烈,皮肤上全是大大小小的黑色刀痕,而他全身骨头也像是被人敲碎了一般,软趴趴的躺在床上,双目圆瞪,耳鼻尽失,七窍流血,纵然是谁去瞧了都要骇得心惊肉跳,半夜非起噩梦不可。
李成霸虽作恶多端,死有余辜,但他的死还是闹得人心惶惶。
这议论也飞到了六记斋,而此时,姜九跟红莲仍在徐水河边。
“吓死个人哩,霸匪的事你听说没?”
“可不是,都说是招惹了什么厉害的东西,你可知,前些天他生了场大病,据说全身骨头酸痛,就像是被谁狠狠踢打一般,大夫请了,神婆巫观和尚也统统请了,吃药、贴符、做法、念经,一样不少,病倒是没见起色,谁成想这一夜之间竟发生这凶杀之事。”
“要我说,他就是自作自受,谁让他平日做尽歹事,你瞧,这不应到自己身上了!”
“我跟你说,原先跟着李成霸那几个人也倒大霉了!”
“咋了?”
“啥?你没听说,有好几个都得了跟那李成霸一模一样的病症,各个在床上哀嚎打滚直呼骨头疼呢!这李成霸的事一起,各个如丧考妣,像那谁呀,家里趁早去了棺材铺,我估计这几个人够悬——”
几个人正说得热火朝天,却不妨不知何时出现的张柏,不言不语冷冷地放下一盘酿瓜。
“我说,想当初那李成霸也没少在你们这白吃白喝,这下倒也算替你们出了口恶气。”其中一个圆脸厚唇的人见了张柏,似也要将他拉入这讨论队伍中。
一向活络的张柏这次却没接话,撤了那空盘一声不吭地下去了。
“那个,陆姑娘,我有些急事要出去一趟,前面你帮忙照看着,等会儿我就将那歇业的牌子挂上,那堂上几桌散了你收了就成。若是真有什么事你就叫严松,不过不叫他应该也出不了什么事。”张柏唤住正缩在大盆中洗碗的陆瑾岚。
“恩,我知道了。怎么?张柏哥,有急事?”陆瑾岚双手在襜衣擦拭干净,站起来问道。
“倒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去收些东西,原本想等掌柜回来我再走,可是想着还是早些去得好。”张柏搓了搓手指回道。
张柏又去了后厨找严松,这严松一直窝在后厨,因其是个哑巴,又个性沉闷的很,平日里除了闷头做菜,到不怎么引人注目。陆瑾岚看了看两人,张柏虽然动着嘴,倒是听不见说些什么。
陆瑾岚想了想,擦了擦手,又对着那盆中清水照了照,方才走到前厅,默默地站着。
所以当姜九回到六记斋的时候,正巧看到陆瑾岚在收拾桌子,先小心地将杯盘碗筷放入托盘,又用抹布细细将那桌子收拾干净,最后才放好板凳,一个人颤颤悠悠地端着盘子往后厨走去。
店里的老顾客看到店里冷不丁换了个使唤的伙计,话题也顺势而转。
“六记斋好似从没请过新人吧,这小子哪来的,干活倒是细发,就是这细胳膊细腿的,不似干粗活的。”
“你还没瞧那脸呢,俊俏得很,细眉细眼的,倒像是个姑娘家家的。”
“还有那小手,白白嫩嫩,倒想让人拉上一拉。”
“张四你这小子,咋越说越不像话,要让你家娘子知道……”
姜九抿着嘴一言不发地走到后厨,盯着正往盆中放盘子的陆瑾岚,冷冷地开口道:“不是让你在后厨吗?怎么跑到前厅了?”
陆瑾岚冷不丁身后出现一个人,倒是吓了一跳,盘子从手里滑落坠入盆中,转过头,见面前的男人似是有些生气,但是又不明白他因何如此,只得小心解释道:“我……我只是帮邦忙,张柏哥说出去有些急事,严大哥去总归是不太方便,所以我才去的。”
陆瑾岚的话没有错,更何况陆瑾岚也不可能一直呆在后厨,姜九忽得觉得自己这生气有些没由,看着陆瑾岚,那眉,那眼,那鼻,那唇,都与那人一模一样,刚刚,自己把她当成那人吧,曾几何时,她也穿男装风风火火地在店里跑来跑去,一见自己也不管旁人的眼光,欢快地跑过来将一手的油腻蹭到他的衣衫上,“小九,呶,借你衣裳用用,刚我不小心将东坡肉弄撒了。”
姜九见陆瑾岚还盯着他,似是等他训话,他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又瞧见她那双手,被水泡得发白,指尖也是皱皱的。
“前厅你先不用去了,就在这儿忙吧。”姜九沉默半天,才说出一句不冷不热的话。
陆瑾岚只当掌柜的嫌她干活不利落,也并不多想,再次闷头去刷碗。
过了一会儿,姜九又匆匆走过来,丢到陆瑾岚怀里一个精巧的小瓷盒。
“红莲给的,护手的,我用不上,你拿去用吧。”
说罢也不等陆瑾岚说个谢字,便匆匆钻入后院房。
很久之前姜九就不怎么喝酒了,人人都道一醉解千愁,可是对于他,总是再多的酒也解不了那愁,后院堆满了神仙酿,可惜饮酒的人早已不在。有时,那念头压不下去了,才会一个人孤零零地喝上一坛。而此时姜九就抱着一坛神仙酿,有些失神地走到仍在埋头刷碗的路瑾岚面前,“你喝吗?”
路瑾岚从刚刚就觉得从外面回来的掌柜怪得很,又说不出哪里怪,见他手持酒坛,脸色如冰,只得小心答道:“我……自幼不曾饮酒。”
“果然,不是,不是。”姜九长叹一声,只留下仍懵懂不知的陆瑾岚。
严松不知什么时候钻出厨房,手里是两盘精致的小菜。
姜九半倚在柜台上,瞧着严松默不作声端来的盘子,一盘是芥辣干,一盘是糖脆梅,忽地发出一声浅笑:“唯你懂我,也是,你同我都是一样的可怜人。”
严松仍是紧抿着唇,默默将另一壶神仙酿放于柜台。
“可惜,你一不饮酒,二不说话。懂得再多又有何用?”语毕,姜九托起酒坛就是一阵“咕咚咕咚。”
所以当红莲和冯正来的时候,就看到在大厅醉得昏昏沉沉的姜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