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七日,六记斋开门营业。
这一年的中元节,对于青古镇人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街角仍能看到人们祭祀的瓜果与焚尽的灰烬,不知谁家孩童贪玩将刮到河边的河灯拿了回来却又丢弃。
但这些,已然随着中元节的过去逐渐被人淡忘。
六记斋里已然有了新的议论,首当其冲的便是那个宛若白莲的荔娘。
荔娘是一夜之间不见的,当县衙的人将那院落层层围住之时,大家仍恍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后来才听说城里金店的廖家公子被这荔娘诓去了三千贯钱,还有好些个金银首饰。
众人才后知后觉。
有人说:“这荔娘哪里是什么官宦家的内妾,不过是被请来做戏的,专门诓骗那些有钱的富家子弟。”
有人紧接着道:“早些年我在江南可见过不少这种戏码,什么商人之妾、富家千金,其实都是从那烟柳巷请来的青楼女子。租一间小院,日日作态勾搭那些心怀不轨的富家人,摆的的清高姿态,端得是爱恋难舍,一步步引你上钩,直至你跌入她的石榴裙下。”
“待你上钩,邀你入府一叙,你以为是同你共赴云雨,岂不知,后面有一群人等着好戏开演,跳出来说你勾人妻妾,若不拿钱,那便打得你屁滚尿流。”
有人好奇问道:“那些人果真敢动手?”
“为何不敢?说起这个,我倒是听闻一事,就这荔娘,好像最初下手的可不是廖家公子,而是一位姓蒋的,那姓蒋的和我同住在荔娘宅院旁边的客店。呶,前几日还在趴在对门疯疯癫癫要找荔娘呢,全身筋骨好像都打断了,爬都爬不起来。”一正在饮茶的中年人插嘴道。
“也该这姓蒋的,口袋没钱,装什么大爷。不过好像听说他原是李家的亲戚,不过客店掌柜认出他后,派人去问,却说没有这号人,但明明都瞧见他同李家公子走的近得很。”
“你一说我好像还真想起有这号人,那段时间天天就来这六记斋,一个人就眼巴巴地望着对门,那一双色眯眯的眼睛任谁都能瞧出他图谋不轨。”
“说起来,这荔娘虽然可恶,但总归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只不过失些钱财倒还好,若是连人命都搭进去,可就得不偿失了。”
众人议论纷纷,却没人关心这蒋姓公子是生是死,结局如何。
而此时,却见双荷进了六记斋,她并未落座,而是冲着店内伙计,她一向没有正眼瞧过的张柏,低声问道:“我听说小陆她回来了,我能去看看她吗?”
张柏想了想,道:“陆姑娘应该还没醒,不过红莲交代过,若你来了,可去后院找她。”
说罢指了指后院,双荷这才低声应谢。
红莲见了双荷,先问李家小姐。
双荷一听,便红了眼眶,泪在打转,却又强忍住,哽咽道:“小姐让老爷将蒋公子的棺木迁了回来,说是届时要一起合葬,小姐这些天日日咳血,可是她却总是高兴的,同我讲,双荷你应该为我高兴,我同表哥终归还是在一起了。可是,我却不明白,为何像小姐和蒋公子这般好的人,这般好的姻缘却不能善终呢?”
红莲亦是叹息一声,道:“这世间的事哪能事事如愿呢,不管是人,是妖,还是神,都有许多不能如愿的事。你家小姐,与蒋公子,虽福薄命薄,但总归心下无憾,也不失是一件幸事。想来来生,他们定能福寿安宁。”
双荷垂下头,拭去眼角不知何时淌下的泪痕,强笑道,“是,小姐,公子他们,下一世也一定能在一起,平平安安,顺顺当当的过完一辈子。”
说罢方问起小陆:“我听说小陆回来了,我能去看看她吗?若不是我,她也不会……”
语未罢,泪又起。
红莲忙道:“小陆她不碍事,不过多睡上几日,并无大碍,你莫担心。”
“我能去看看她吗?”双荷道。
“待她醒了吧,若她醒了,我让她去李家看你们。”红莲望着一脸期盼的双荷,婉拒道。
双荷明白,既然不让见,那便有不让见的道理。更何况六记斋里,又统统不是凡人,她能有幸进到此地,与他们相识一场,便是缘分。
当然她并不知道的是,其实这时陆瑾岚已经醒了。
不,醒来的并不是陆瑾岚。
她眨眨眼,似是在熟悉这个地方,半晌,她方从薄被中抬起手,看了看,手上有薄薄的细茧,这双手十分陌生。
她转过头,又望了望这间屋子,倒有七八分熟悉。
她似是微微叹息一声,才缓缓地坐起,此时屋内空无一人。她在床上环顾一圈,似是在寻找什么,想了想,方从枕头下面摸索出玉鹿。
她抚摸玉鹿,细细去看,最终嘴唇微动,不消片刻,只见手中玉鹿竟然活了,缓缓地站起,四肢在手中踏起,而后飞起,在她的身旁跳上跳下,半晌,方徐徐落地,慢慢幻化成一头通体洁白的鹿,白鹿低吟一声,全身发出白色的光芒。
光芒散去,玉鹿悄然不见,而是一个郎朗少年。
她瞧着少年,眉眼弯弯,轻快地唤道:“麖呦。”
唤作麖呦的少年神情颇为不满,赌气地转过头。
“麖呦。”女子又唤。
少年方气冲冲地哼出声,但最终还是顺从地走到女子身前,蹲下身,将头伏在女子的身上,女子便轻轻地揉乱少年的头发,又轻轻从头到背,慢慢抚过,似是安抚这个寂寞的少年。
“麖呦。”女子仍低低唤。
少年亦是保持原来的姿势,唯有头微微侧过,望向女子如水的双眸,半晌似是赌气道:“巫鸾,你为何不回来?”
女子的手一顿,依旧慢慢地重复刚刚的动作,又似是苦笑一声,方缓缓道:“巫鸾也好,芸卿也罢,毕竟都死了,我知道你们想让我回去,可是如今我魂魄不全,有些事根本力有不逮,若不是这次去冥道,让这姑娘阳气受损,我也不会醒来。”
麖呦嘟囔道:“我看你明明是惦记那家伙。”
“麖呦你呀,怎么还是这个样子。”女子有些无奈道。
“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帮帮他,我想,他的噬心蛊怕是发作的愈加厉害,我怕他很难按捺体内的恶,届时,难保……”
“我不要!”麖呦怒气道,索性直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