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枝意一听二殿下也在里面,更是无法冷静了,提起裙裾迈上层层阶梯,一路高喊着,故意闹出些大动静,生怕他二人单独在一块儿太子会出什么意外,直到冲进南侧太子的从心斋,见到二人果真是在指着幅画高谈论阔,这才松了口气。
是她想多了,若二人单独在一块儿,表哥出了事,那不是摆明了是赵诚干的。见太子无恙,方才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小腿一软,竟径直往前一跪,好在双手反应及时撑了一下,不然她这头磕在门槛之上,怕是又要经历一番头破血流了。
这一系列的动作也把斋内二人看懵了,赵诚添茶的手一顿,茶水流了满桌,还是赵谚眼疾手快救了这幅竹林烟雨图:“妹妹…何故行此大礼啊?”
“…表哥、二表哥,”容枝意忍痛含泪爬起,装作若无其事上前,“方才听内侍说二表哥得了一幅竹林烟雨图,可是画坛大家方听寒的新作?意儿仰慕方大家许久,怕错失真迹,这才一时着急跑了进来。”
她这谎开口就来,赵谚赵诚倒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忙邀她上前一块鉴赏。容枝意瘸着腿挤去二人之中,面上强颜欢笑应付着着,内里全无心思,又顾及着膝盖疼痛,又提防着赵诚的言行举止有无不敬有无不妥,实在劳累。
一番探讨过后,赵诚拱手道谢,又说知道赵谚爱喝杏仁酪,他便提前命人备下了,容枝意望着那浓稠的羹酪简直汗流浃背,拼了命地跟赵谚使眼色要他别喝,这种戏码话本子里可是最多的!羹酪里保不齐就被下了剧毒,万一表哥出了事,她万死难辞其咎。且不说在场就他三人,她摇身一变成了那最好的替罪羔羊,人没救到自个还含冤了,岂非赔了夫人又折兵!眼看着赵谚已将碗送入嘴边,容枝意大喊:“表哥!”一个踱步上前抢过了碗盏,如同慷慨就义的战士们出征前那般豪饮了羹酪,一滴不剩,堪称视死如归。甚至抬头那一刻连自己暴毙后的遗言都想好了,她要叫娘娘别伤心,一切都是她自愿的,还要叫赵珩给她守孝一年再早日忘了她另娶,要表哥若觉对她有愧就好好疼爱可儿…
可是…良久后三人大眼瞪小眼,遗言就在嘴边,她却发觉自己好像并无大碍,甚至在她抿唇之后,觉得这羹酪还有些回味无穷…
“方才聊的投入…忘了自己有些口渴,眼下看见这杏仁酪,才想起来!”编也编不下去了!真是是丢死人了!容枝意暗骂自己,怎么会觉得这里头有剧毒呢?怎么会觉得能将祸事撇到她身上呢?她有什么动机杀害赵谚啊!二人依旧愣愣看她,大冬日的容枝意后背都快被汗水浸湿了,这种时候除了请罪别无他法,立马捂脸跪下:“意儿今日胡言乱语,实在有失礼数,求大表哥二表哥宽恕。”
赵诚忙说抱歉:“表妹快快请起,不知妹妹如此口渴,是二表哥有错,该请妹妹先饮才是。”
赵谚只觉今日的容枝意实在奇怪,说有要事找他商议,硬生生在他这斋内等到了黄昏,而后赵诚前脚刚走,容枝意这后脚也迈出了殿门,如那些宫斗话本子里写的一样:“表哥一切保重,切记不要吃旁人赠的糕点果子,倒的茶水酒饮都要用银针试过,凡走出这道门,都得将那些个侍卫们捎上,万事小心些,意儿明日、后日、大后日、大大后日…都来看您!”
既独处时都无事,那是她一个女儿家思想受限,有所误会?思虑再三还是不准备告诉他这事了,想来赵诚要动手也不会做的太光明正大了,还是先告知赵珩,再来与赵谚细说吧。
正准备跑,没曾想被他拽住命运的后脖颈,近在眼前的大门被人猛地一关:“进来。”
“啊?”容枝意想逃,她还没准备好要怎样说出口,连连摆手拒绝,“意儿想起家中还有要事!”
赵谚领她进了斋西侧供人小憩之地:“坐好了,既有要事一会儿阿兄派人送你回去。”嗓音冷冷的,他难得如此严肃,吓得容枝意坐得笔直又端正,生怕哪里会惹得他气恼。
“请人进来吧。”赵谚吩咐道,随即进来了位拎着药箱的女医官,看装扮是位司药,“好生为县主瞧瞧,估摸着膝盖处应摔得肿了。”
语毕他人便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又进来了一位有些面熟的姑姑,给碳盆里新添了银碳,容枝意脱了鞋袜,打着赤脚坐在竹塌上,也不冷。膝盖处果真摔了两个淤青,不过这样的小伤她早都习惯了,由着这位司药替她上药,耳朵则竖的老高,模模糊糊听到赵谚叫人去喊赵珩。
“姑姑,世子进宫了?何时来的?”
那位姑姑答得极为细致:“申时一刻进的宫,已在荷花池钓了一个时辰的鱼了。”
“啊?荷花池都快冻上了,他钓的什么鱼?”容枝意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问出口时心中已有答案了,钓鱼静心,他不会无缘无故去冬钓的,方才刑部的人说他午后在牢中待了许久,会不会是审出了什么?一时无法接受,或急需静思才会去钓鱼。
赵珩果然不一会儿就推了门冲了进来,见她光着脚,非礼勿视,又火急火燎退了出去,倚在门口与她道抱歉,知道只是小伤后才放下心。
容枝意心事重重,没有心思去纠结这个了,擦药也没顾得上,赤着脚跳下地趴在门前,几乎用着哭腔问他:“我有急事去刑部找你了,你不在,你这几日都没找我,刑部的人说你在牢中待了整整一日,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我们该怎么办?我害怕…”
她真的害怕了,虽他们并不亲近,但他始终拿他当嫡亲的二表哥,若从前那桩桩件件要人性命的事都是他做的,为了成就宏图大业残害手足,如今竟还能如此平心气和的站在他们众人之间,心平气和地与他们畅所欲言,那此人的心机当真深不可测。
她永远无法忘记那个难熬的黑夜,一片鲜红的难江山谷,若是没有那位冒死跑来长安递消息的兄弟,没有赵景帆甘愿为赵珩冒险,那赵珩就真的要葬在那片血泊之中了。
“你也知晓了。”他的话语有些无力,“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告诉阿谚。”
“表哥会很难过的。”容枝意垂下头,这才想起自己仍旧赤着脚,抹了把泪坐回榻上,“你等等我,我擦个药,咱们一起去找表哥。”
既已发生,那就想想该如何面对吧。
本就不是什么大伤,但有赵谚的吩咐,司药还是十分谨慎小心的替她消肿擦药把脉,等她退下后,容枝意穿好鞋袜,赵珩已在外等候多时了。
他本眉头紧皱,在见她后虽连忙收起颓败之意,但仍可以看出心情不佳,不似往日的意气风发。他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能走吗?”
若是搁在平常,她定要闹小性子装疼,可她今日实在无心思,也早就感觉不到疼痛了,只是点点头,淡淡道了句:“走吧。”
赵谚在外命人备了膳,见二人携手而来,给身旁人使了眼色命人上菜。容枝意坐在二人之间,今日来的是尚食局新上任的董司膳,看着流水般的菜式上桌,都是她往日里最爱吃的,她与赵谚道谢,但始终情绪恹恹。
赵谚知道他二人各自有话要说,命人退下,又叫人守好斋,任何人都不能进来:“说吧,折腾半日了,你二人究竟何事?一个午后匆匆跑来,半句话没说问我要了根鱼竿去那快冻上的池塘里钓了半日鱼。一个一进门就往地上摔,挤在我与阿诚之间晃荡了半日,走的时候还说些稀里糊涂的话。”
赵珩与容枝意对视一眼,容枝意便提出由她先说,总归她这件事好接受一些:“午后我同可儿去了寿昌大长公主的孤儿园看望孩子们,表哥想来也有所耳闻,孤儿园收养的都是一些无父无母的孤儿。可今日,我们遇着一位名唤小五的男孩儿,可儿一眼认出他,说从前见过,一番询问后,才想起她从前见过二表…二殿下在街头为小五找走散的母亲。小五后来承认了是那位贵人使了银钱让他做的戏,他没有母亲,钱袋在这。”容枝意从怀中掏出那个做工还算精致的荷包递给赵谚,“我瞧这荷包的料子,虽不是二殿下本人的,但应当是宫中之人所用。我实在不知,他究竟为何要做这场戏,经雨薇提醒,我才恍惚想起,可儿不止一次与我说,说她觉得二殿下是好人,说二殿下帮过她。我确信,这场戏,是做给可儿看的。表哥,你说,难道二表哥也心悦可儿吗?”
都说被人误解难受,可这怀疑至亲之人,何尝不难受呢。
三人陷入了久久的沉思,良久后赵谚忽然问她:“你是何想法?”
“我…表哥,意儿跟您说实话,我并非是想离间你们二人,我知道您很在意身边的每一个人,哪怕是这宫里一个小小的婢子。若表哥听了我的话觉得不开心了,千万别恼我,就当意儿病了或者醉了酒,瞎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