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九,容枝意迎来自己的十七岁生辰,去岁办了席,今岁边关不太平,赵珩又远在战场,她便打算就当做平常日子过。
尽管如此,仍旧收到不少人送来的生辰礼,有容府几个的,也有杭州沈府的,再有雨薇璟然这些友朋的。她都列下单子并写信回谢,做完这些小憩了会儿,醒来已经快天黑了,小柑橘在她枕边睡得正香。
她朝外头喊了一声,照水便进来伺候她起身。
动静大了些,小柑橘被吵醒,伸了个懒腰不满地“喵呜”了一声。
“沙州可有送来什么?”容枝意照常问了句,本以为还是没有二字,可照水道:“蒋枞方才抬了个箱笼来,说是世子让人快马加鞭送来的。”
“当真?”容枝意接过衣裳自己穿戴整齐打好绳结,“你快去拿来!”
那箱笼有些沉重,照水喊了轻云一块儿抬进来。
倒比想象中大一些,本以为只是个首饰盒,没曾想有一臂那么长。
容枝意让她二人先出去了,低头看着箱笼愣了一会儿,才动手打开它。
入目是一把花纹极为漂亮的短弓,没有寻常的鹰、虎、熊纹,而是…嘴里衔着一枝火柿的金凤凰,配以炼火纹和云纹做底,无处不彰显着华贵端庄。
还有一纸落笔为昀升的笺,上头只有寥寥几字:生辰吉乐 予你今昔 生生世世
她善用弓,当初她送他今宵剑,他便想到要送一把名为今昔的短弓。
容枝意一下红了眼,双手捧起今昔,这弓是用打磨良好的竹片、木材、牛角、牛筋等物制作而成,尚算轻巧,拿着也称手,但要知威力如何,还得抽空去试上一回。
要说这短弓不如今宵金贵,那压在底下,上嵌宝石中添长命锁下缀珠玉的璎珞则是价值连城。光泽素雅清透的蓝田玉化作牡丹,蓝宝石也被打磨成花苞纹样。
从前他送的那些首饰贵在有趣,今日这个,除却贵重还是贵重。
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画的纹样,容枝意小心翼翼戴好后捧着铜镜左看右看,想让他开间首饰铺子的心也愈发急切了。
当然,没有急过想见到他的心。
她速速提笔,写了封回信,写后读来,字肉麻黏腻至极,自己都不由被膈应地打了个哆嗦。可想了想,他连“生生世世”这样的话都说出口了,再甜蜜的字都不算什么。
信件会在五日后到达赵珩的案,能有信件往来,有期许与憧憬,日子好像也不算太难熬。
只是除了信件,她好像什么也给不了他,什么也帮不了他。
“给世子写信呢?”门不知是何时开的,宋嘉夕的忽然出现让容枝意从困顿里抽出身。
唐可儿今日送的礼物是她特意请了画师远赴沙州画下的赵将领厮杀图,画上的赵珩侧立于马背,眼神狠戾,手握今宵气势如虹,比起平日里那幅吊儿郎当的样子,这个他,看起来格外陌生。
哪怕笔墨透露的内容有限,对此刻不知他是好是坏的容枝意来说,也格外珍贵。
“你很想他吧。”宋嘉夕在对案坐下,那幅画就这样摊开着,和短弓、璎珞一起静静摆在一旁,画上人物跃然纸上,还能瞧得出几分赵珩眉眼间的神采,可见画师的确是个名公。
容枝意伸手指了指画卷:“他这个胳膊,上回在难江便受了伤,本就因为打了场马球没有养好,留了一大道疤,一到下雨就时不时要疼几下,这回又伤了。我却全然不知情,来信时也不与我多提一嘴。”
“出门在外报喜不报忧,也是怕你多想。”
“这些日子我们虽一直在查证,但我觉得自己能为他做的事,还是太少了。”她为此感到苦闷,“他几次为我冒险,救我于水火,逗我开怀,我给他的又有多少,我能做的又有多少呢…”
“你为他做的已经足够了。”宋嘉夕绕过案坐到她身侧,“意儿,你觉得他上战场为的是什么?”
“为报仇雪恨?为家国荣耀?”
“是,但也不止。”宋嘉夕抚过她肩头示以安抚,“他出生便是高高在上的世子,享尽所有荣华富贵,这一切都源于他是圣人的亲侄儿,可这世上没有永远稳固的关系,倚傍他人终不长久,世子要为自己谋划,也要为你。”
“如今皇后失势,你已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这时局要想解,便只有一个办法。用一份天大的荣耀,将功抵过,换取你的自由身,再找机会为你平反。太子殿下一定也有这个想法。”
“咱们再说回来,你能为他做什么,其实你根本不必为他做什么,只需要好好地活着。你活着,他便知道这世上有人在等他,他会因为你的这份牵挂,更慎重面对每一个决策,在战场厮杀时,更珍惜自己的性命,这便是你为他做的。”
“两个人之间谁付出多少谁得到多少,三言两语怎么说得清呢?爱和陪伴是没有具体算法的。”宋嘉夕说得很着急,急切想要扭转容枝意现今的想法。
她很担心她,担心她关久了一个人胡思乱想,容易萌生些消极的想
法,又怕她过于心系赵珩,日日在担惊受怕中度过,还担心她急于找到揭发凶手的证据而寝食难安。
这是她最需要关爱和陪伴的时候,哪怕不合规矩,宋嘉夕也打定了主意,今夜要宿在宫里陪她。
“栀栀,我明白了,多谢。”容枝意抱住她。
“你二人真是的,这么温馨的时刻,怎么也得等我一起吧!”唐可儿洗漱后换过衣裳,抱着一坛子酒进了门,“这可是崇觉住持送阿谚的新婚贺礼,今儿趁他不在,咱们喝个痛快!”
宋嘉夕皱着眉喊她停手:“传闻说太子殿下喜欢酒,回来见少了一坛,不会生气么?”
“我可没瞧出来他喜欢,摆在那儿不闻不问的。”唐可儿不以为然,容枝意却喊了人去拿酒盏,挪了个地方帮她一块儿开坛:“阿兄不喜欢酒,外间都是谣传。他就喜欢玉石,还有养鱼养兔子。”
“喜欢玉石咱们都知道,但养鱼养兔子…”唐可儿停下手里的活,“怎么连我都不知道?”
“姨父从小教导阿兄,隐藏喜好,绝不能在人前说喜欢二字。毕竟他要是喜欢,那些人为了讨好他,什么事情做不出来?还容易被人捏住软肋,玉石便罢了,忍痛还能拒绝,可小动物,他若说不要,大抵就没命了。所以小时候我们在宫里养过一阵兔子,明面上是我和谰儿的爱宠,实则都是阿兄在照料。”
“那后面怎么没养了?”
容枝意回忆了一下:“有只兔子跑丢了,在晒太阳的时候不慎被宫人踩到,命丧黄泉,阿兄可伤心了。后来才想通,小动物们好好的生活在树林里草原里,不该因为我们的私欲,让它们一生都困在红墙里,最后连鱼儿都放生了。”
“殿下真是个善人,比传闻里还要夸张些,难怪这么多年都没有大臣对他不满过。”宋嘉夕感叹,“从前觉得这或许是他生来便拥有的能力,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他一定是牺牲了很多,忍受了很多,把性子打磨的平平整整,才能让人挑不出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