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然绝不是恭维的话。 慕容丑好似突然被人在脸颊上狠狠扇了一巴掌,但也只是僵了一僵,下一刻凝聚在她美丽脸庞上的笑容只会更动人,更美妙:“你今日口中的感慨太多了些,但手上该做的事却又太少了些!” 欧阳残月自然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他仰望向灰色的天空,那里的雪时下时停,这恢弘的天宇此刻同样像是一座即刻就要倒塌下来的巨大的宫殿:“再过几日就是皇诞了,过了皇诞皇帝就要宣布他的继承人了。”他道。 “你说得不错,所以留给你的时间并不多!”慕容丑讥诮道。 “我答应你的事,我自然也还是要在那之前解决的!”欧阳残月悲伤一笑,缓缓转身,还向室内踽踽走回,室内虽然也着浓浓的炭火,但谁都知道,一个人心内的天寒地冻从来没有哪一盆炭火能真正温暖得了! 飞雪盈天。 从丹凤门出来的时候,风雪更大了。 完颜康却并不觉得冷,他原本身穿最温暖的貂裘,况且刚才出宫的时候,他的皇爷爷还特意嘱咐他多喝几杯酒暖身。 皇帝爱惜这个小皇孙,原本是要他今夜就宿在大内,等过几日一起迎皇诞的,可是康王孙一向乖巧懂事,这一种旁人羡慕都来不及的恩泽还是被他很乖巧地谢绝了。 他的皇爷爷不但不会生他的气,反而更器重更喜爱这个小皇孙。 此刻风雪中,他的这位小皇孙不但行得不快,更反而在肆虐的风雪中渐慢了下来,如果此刻让他的皇爷爷看到的话,一定又要心疼得不得了。 龙津桥桥下的水已结了冰,两旁的柳树也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 完颜康在这里停了下来。冬日日头短,时辰虽还早,天却已灰败了下来,街上的人本来已不多,这时候就更少了。但风雪夜归人,却正有两个身影在雪地中伛偻而行。 他们一个高一些,一个矮一些。 高一些的那个从完颜康面前经过时,面色铁青,绝没有一丝感情。矮一些的那个从完颜康面前经过时,却偷偷抬头看了他一眼,她的眼珠亮如星辰,所以她看他的那一眼中当然还是有很多感情的。 但是再聪明的人也不能从那一转即逝的眼神中读出些什么来! 他们来得突然,去的身影也是匆匆即逝,很快消失在坊间里弄中。 完颜康身边的小厮这时蠕动着脚跟,站在漫天的风雪中谨慎抱怨道:“也不知横街上那些树何时能清理掉,害我们走那么多冤枉路!” 原先跟在康王孙身边的小厮自然已换了一个人,如今跟在康王孙身边的小厮自然更乖巧、更懂事。 若非这风雪实在太大,太折磨人,这小厮当然也绝不敢开口抱怨的。 六王府既在横街一侧,原本从大内出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回府,但大雪肆虐,连日竟将横街一侧两株合抱巨槐打歪在侧,这巨槐年岁已老,生长到如今不易,但说到底也只不过是几株古槐而已,却偏偏是大金的第四任皇帝完颜亮昔年迁都燕京时,亲自命人从上京迁于中都,祈大金国运如古树长青,代代不息。 如今古槐亟危,本是不祥之兆,宗人府惶恐不已,既不敢私下伐除而去,更怕皇诞在即,冲撞了皇帝的好兴致,只得一拖再拖,只求皇诞后再求皇帝旨意,是以这半月之中,所有去往开阳东西二坊之人便都不得不借道龙津桥回府。 六王府既在开阳东坊,康王孙不外如是,是以才有眼前风雪同归人一幕。 只这短短片刻,天幕更灰垂,酒劲消去太半后,终有寒风砭人骨肉之痛,当下他一催身下坐驹,人已箭一般往六王府而去。 王府之中清肃依旧,六王爷因户部年底校阅,已有数日不曾归府,赵王妃历来体弱,凌寒数日,便更不曾下过小楼,完颜康也只在母亲外间隔帘略坐片刻,叙了一些当日宫内之事便就回了清桐院。 不久天已成墨,那雪光倒映在窗纸上,却又是一片清白,偶听得雪竹敲窗声。夜已将半,想起明几日是大日子,不可稍有懈怠,完颜康侧身向里而卧,正要睡去,猛听得东窗木棂上咄咄两声。 这声响本不大,但过得稍刻,清桐院的一间房内却已有灯烛点亮,房门吱呀一声自内打开,康王孙披裘持铜灯立在门口,温和道:“进来吧!” 清桐院内空荡荡一片,也不知他究竟在同何人说话,但他话音刚落,手中的铜灯火苗微晃,已有道人影像是片迟了很久才终于从秋枝上落下的秋叶般从檐上飞了下来,轻轻落在他面前,又听话滋溜一下就钻进了屋子内。 屋内银丝炭烧得温暖,来人便冷不丁打了个寒噤,欢喜翘起嘴道:“外面好冷,少康这里却暖和,中都城都找不到第二处这般暖和的地方了!”说罢人已凑到火盆旁,
将一对小掌放到火上烤。 这中都城中当然还有比清桐院更暖和的地方,但她这样登堂入室,完颜康似也不以为忤,只轻轻道:“起来,先喝杯酒暖暖身子,防了那寒气已侵入体!” 桌上有酒,酒还用红泥小火炉温着,他好似已知道今夜会有人深夜登门,甚至备下了暖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