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云阁的出云山脉,峰峦起伏,地势崎岖,山脉中各种强大的妖兽横行,尤以各种偏阴暗的喜食生物魂魄的凶残妖兽而闻名。此刻,在这片比起落星涧也不遑多让的险恶之地高空,一个堪比宫殿般气势巍峨的巨大玉酒盏正在慢悠悠的飘过,所过之地,各种妖兽纷纷仰天长啸,更有些能御空飞行、悍不畏死的强大妖兽直扑玉酒盏而来,但还未靠近、便无一不在一股醉人的酒香中纷纷沉沦,径直落了下去,生死不知。
一个金袍少年的身影在通体碧绿的玉酒盏上那般惹眼,他正静静的坐在玉酒盏边缘,望着身下掠过的重重峰峦和无尽林海出身,清秀的脸庞上似有一丝困惑。
一道金色身影悄无声息的在少年身旁浮现,少年却还未察觉。
“城儿,似乎你并不开心啊,你不是想要看看这个世界么?”玉盏子清澈、空灵的声音响起,将沉思的叶城惊醒。
“师尊,不知为何,我明明感觉自己还有很多事情想要做,现在却总是觉得毫无趣味。”叶城愣了一下,又看着远方初生的朝阳,紧皱的眉头昭示着少年人的烦恼。
“呵呵,你这孩子,天资这般聪颖,怎么就没想通呢?”玉盏子摇摇头,不禁失笑,眼神里却尽是对眼前这个少年的宠爱。
“师尊?”叶城转头看着玉盏子,脸上的不解意味越发清晰。
“呵呵,城儿,你可知道为什么师尊现在要天天无所事事的在天空里游荡?”玉盏子也看向了远方的地平线,英俊的面庞上却是浮现了几分沧桑。
“师尊难道不是为了看清这个世界么?”叶城又回头看向了远方,同样的风景,映在两人眼中,却是不同的思绪。
玉盏子没有说话,两人静默了良久,他才打破了沉寂。
“不知多少岁月前,当我还是个懵懂的少年时,我便已经在这个世界里打拼,那时候的人间界,远没有现在这般宁静。各方势力为了各种资源互相倾轧,每天都会有无数厮杀在我眼前上演,当时我的心里,以为这个世界净是杀戮。”玉盏子回忆起曾经,将过往向这个如同曾经的自己一般的少年娓娓道来。
“后来,我遇到了一群好友,他们是像我一样对世界满怀着憧憬,却又在世界残酷的本来面目下迷惘的少年,我们志趣相投,把彼此当做生死之交,我们一起闯荡天下,快意恩仇,把自己的阴暗的一面暴露给了那个更加阴暗的世界,把自己的全部热情凝集成了一份年轻而纯粹的感情。那时候我们敢把嚣张的宗门子弟扔进妖兽窟,敢在打不过的高手追杀下回头引发妖兽大潮毁了他的宗门,敢对着生死的抉择说不,似乎那时候的我们只要聚在一起,就敢跟老天对着干。”回忆起年少时的轻狂,玉盏子始终淡然的面庞上也涌现出几分热血的悸动,那追忆的神色让叶城不禁也受到了感染。
“那后来呢?”叶城仰头问道。
“后来······后来,一切都走向了我们始料未及的方向。”玉盏子的脸上浮现出深深地挣扎与痛苦。“或许是我们几个人太过锋芒毕露,再加上每个人都天资过人,最终所有跟我们有过过节的宗派、散修居然达成了共识,联合起各方势力对我们进行追杀。最初的时候,虽然被追杀的很狼狈,或多或少的受了些伤,但好在大家都互相扶持,倒也没有出现陨落的情况。众多仇家足足追杀了我们三百年,才渐渐有收手的势头,正当筋疲力尽的我们以为终于可以逃出生天时,却不料······”玉盏子停顿了一下,身体微微颤抖,玉酒盏里大量金色酒液竟开始微微沸腾,馥郁平和的酒香里莫名的多了一丝冷冽的杀意。叶城没有说话,静静等待着玉盏子从那些痛苦回忆凝成的沼泽里挣脱。
良久,玉盏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语气有一种反常的平淡:“后来,我们之中出了一个卖友求生的叛徒,他暗中勾结了各个追杀我们的宗派、散修,将我们带进了一个圈套,在往生渡设下重重埋伏······那一站,生、鬼童为了掩护大家,让部分人逃出生天,自爆魂魄,引发了血魔潮,将无数高手淹没,而除夕和千叶生死不知,至于我···呵呵,你也看到了,我的身躯被毁,只剩下一团残缺的魂魄。”
玉盏子仰面,天空依旧像无数岁月前一般蔚蓝,明明也只剩下魂魄,却依旧有种流泪的错觉。
“或许我命不该绝,仅剩残魂的我在浑浑噩噩中飘荡,也不知飘荡了多久,只是有一日,我无意间闯进了一处上古的大能者陵墓,或许是因为我只是一段残魂,并没有引发那些看看都让我胆战心惊的强大阵法禁制,也就是在这座陵墓里,我的残魂被一座蒙尘的仙器,也就是身下这座玉酒盏所吸引,融进了其中,又经历了无数岁月,当我终于恢复了神智,却发现我已经彻底与仙器之中一段没有自主意识的魂魄融合,恢复了灵魂的创伤,但代价却是我不得不依靠这座仙器苟且偷生。”
“我驾驭仙器毫无阻碍的离开了那种陵墓,带着滔天的恨意,以为凭借仙器的力量我能报当年的血海深仇。但是,无数岁月过去,这人间界早已是沧海桑田,我找不到那些仇家,找不到那个叛徒,找不到生死不知的除夕和千叶,甚至,我找不到鬼童和生的骸骨!当时我就恨,恨那些凶手,恨那叛徒,更恨自己还在这苟且偷生,可是,可是我连死我都做不到啊!”玉盏子的声音哽咽着,最后变成了嘶吼,浓浓的不甘带着无边无际的恨意扩散开来,振荡起一圈圈无声的波纹,天地间猛地掀起一阵凛冽的罡风,咆哮着撕碎了漫天的浮云。身下的无边丛林里,昔日作威作福的强大妖兽却在这股恨意之下匍匐哀鸣,似在乞求饶恕,更有无数实力较弱的妖兽直接被碾碎了魂魄,当场暴毙。
叶城与玉盏子近在咫尺,受到的冲击也空前的强烈,他不得不全力释放出自己天生的血脉威压,尽管向来所向披靡的血脉威压这次更是强大了数倍,可在这般威势之下,竟是被全面压制。叶城仿佛是滔天巨浪里一叶小小浮舟,随时可能倾覆。
片刻之后,玉盏子终于克制住了自己暴走的情绪,但对方圆数百里的生灵来说,都像过了几个世纪那样漫长。
玉盏子此刻却像个行将就木的老者,一头金发失去了光泽,随意的披散,垂着头、佝偻着身子坐在叶城旁边一言不发,玉酒盏静静的悬浮在空中,一切像是突然被人定格,陷入了深深的死寂。
叶城有些不知所措,只是盯着自己的师尊,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难以开口。
“后来,当我觉得这世间生无可恋的时候,我便在这玉酒盏的九圣帝皇魄里醉了三万年,以为自己这样,也跟死差不多了吧,可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没做,那是当年我们几个人最初的盟誓,我们曾说过要看遍这个世界的名山大川,要走到别人不曾踏足的秘境,要达到别人达不到的高度······我想,老天让我活下去,意义便是让我完成我们这些人的梦想,我活下去,更是用我们五个人的名义活下去,去完成他们的梦想。”玉盏子沉默了许久,暗淡的眸子终于重新起几分光亮,悲戚的脸庞上竟带着淡淡的笑意,矛盾的表情在他脸上交织,竟让叶城触目惊心。玉盏子自顾自的继续说着,一字一顿:“生,他想要看看星云阁的《星云演》,七千年前,我把那《星云演》的原本偷了出来,扔进了往生渡的黄泉井。鬼童说想要看看用华天剑能不能劈开长生殿的三生石,三千年前,我抢来了华天剑,烧起灵魂用最大的努力劈向那传说中人间界最坚硬的三生石,结果剑毁石碎。除夕说苍天盟的白羽神女绝对是个狐狸精,一千八百年前,我把那白羽神女抓来,扔进了冥王宫的轮回池,结果出来的是一只白鹤,呵呵,那傻丫头,一如既往的不靠谱啊······”玉盏子好像在说一些很平常的家常事,但一旁的叶城却完全听傻了眼,自己这师尊是强大到了什么地步?完全视人间界几大顶尖势力为无物,几乎将所有势力都得罪了个遍,却依然活得很好。他看似无比疯狂的行为,是与整个人间界为敌,只是为了“情义”二字,如此重情重义之人,世间罕有。
“最贪吃的就是千叶了,她的愿望就是吃遍天下所有的圣果,人间界的红尘道果,魔渊的千劫果,鬼狱的轮回果,我都给扔进了往生渡的血河,想必那丫头肯定又是在跟除夕抢的鸡飞狗跳的。还有妖域的万妖果和洪荒界的三叶源道果我还没给你们送去,可不要太急哦!”玉盏子突然仰天大笑起来,狂放的笑声里却是无限的悲凉。
“城儿——”玉盏子的清澈嗓音此刻却显得沙哑。
“徒儿在。”叶城对自己这个师尊现在是发自内心的尊敬。
“为师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明白,你还未真正的入世,作为这个世界无数生灵的一员去体味时间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这诺大一个世界,若没有强大的实力,就连自己在乎的人都无法保护,只能任由所谓命运、劫数、天道的蹂躏。”玉盏子没有再说下去,但叶城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师尊,明天起教徒儿修行吧,徒儿我,也有想要守护的人啊!”叶城看着天际线,一轮蓬勃的朝阳跳脱了群山的怀抱,正向整片大地投射着它的光辉,照亮整个昏暗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