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铭海站在那里,他的妻子和继子相偎着就站在他的旁边。
急雨决意为自己而战的那一刻就知道,那个家,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念珠陪着她回去收拾东西。
所有的课本、手机、银行卡装在了包里,拣选的衣物只用一个行李箱。
当晚她住到了念珠家里。
念珠家在S市老城区,与最热闹的市中心街道不过一条马路的距离。然而那里却绿阴遮蔽,闹中取静,是一处绝佳的居所。
念珠一家人是典型的老S市人。所住的宅子是明清风格,旧式的屋顶,青瓦之下有望砖,古老却精致的花窗。推门进去,却别有洞天。
外表多陈旧,内里就有多么富丽堂皇。
但并是奢华欧式的浮夸,而是极有格调的新中式,移步换景,大气又不空旷,有静谧而意境悠远的中式韵味。
客厅里摆放着钢琴。急雨一直以为念珠学的是民乐琵琶,从来没听她听起过,她还会其他的乐器。
念珠的父母很客气地接待了急雨。晚饭是四菜一汤,有专门的阿姨来做。响油鳝糊、芡实菱角、茭白肉丝、扁蒲塞肉、鸭心鲜笋汤。都是寻常的江南菜式,但却透着讲究和精致。
一向在食堂吃饭时喜欢和急雨有说有笑的念珠,安静得出奇。
因为顾家有“食不言,饭不语”的规矩。
急雨这一天心情低落,本就不想多言,乐得如此清净。
顾家父母给她安排了一个房间,尽管念珠一再说和她同住就可以了。
晚饭之后,念珠拉着她到了庭院中走动。事先给两个人都喷了花露水。
“夏天院里蚊子特别多。”念珠说,“我也不想把‘六神’当香水喷,但是事实证明会被叮成躁郁症。”
“哦。”急雨从善如流地点点头,接过花露水往胳膊腿上都喷了喷。
庭中长廊蜿蜒,小池浅浅萦回,有水榭依傍,周边垒叠湖石,环以树木参差。急雨坐在廊下,被一棵巨大的银杏树所吸引。
“我出生的时候种的。”念珠在她身边坐下,“应该和我同岁。品种是‘洞庭皇’,好像是我爷爷特意从西山朋友那儿移了一株过来,费了很多功夫才把它栽活。”
“是你的‘生命树’呢。”急雨笑了笑。“苗族有个村落叫岜沙,那里的每个人,一生中都与“三棵树”相伴。”
她缓缓道,“孩子出生时,父母为这个孩子种下第一棵树,叫做“生命树”,伴随这个孩子一起成长。岜沙成年是1岁——所以到这个孩子长到1岁时便要举行庄重的“成人礼”,父母到山上再为他种下一棵树,这棵树叫“消灾树”,保佑孩子一生平安健康长大成人。
到他经历了所全部的生老病死,他的子孙后代会在其墓穴上栽种一颗树,叫做“常青树”,表示死者生命随着树木的成长依然在延续。”
急雨顿了顿,然后道:“读到这个故事时,我大概10岁,特别希望自己出生时,父母曾为我种下过这样一棵‘生命树’。但是……是不可能的。妈妈在我出生的时候就死了,外公外婆一直不喜欢我爸爸,不同意他们恋爱。他们是私奔——妈妈是自己躲在镇子外的一间屋子里,想要偷偷把我生下来。
结果难产大出血,生下我没多久人就不行了,被送到医院时基本上已经断气了。我爸爸觉得无法抚养我,便把我送到了外公外婆那儿。他们因为我,失去了他们唯一的女儿。但我又是她们女儿唯一的生命延续,他们最终接纳了我,也很疼爱我……可我从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跟其他的孩子是不一样的。
我既没有父母为我种下‘生命树’,也没有见过我的父母。家里是有梅雨的照片的,哦,我妈妈就叫梅雨,但我想,那也不算是见过她。而我爸爸,在这个家里却是连一张照片都找不到。大概三、四岁时,我便从邻居的谈论中,知道他还活着。
只是从不来看我。我看很多很多的,去想象着‘父亲’两个字的样子。父母是给予我骨血的人,就算从来没有见过,我依然忍不住好奇,想去多了解一些。但我又怕外公外婆会伤心,觉得我没有良心。
再后来,遇到了陈羽尧。他是哥哥,大哥哥。有的时候,他板起脸,我会想,如果有胡子的话,他会不会就是爸爸的样子。”急雨自嘲地笑了笑,“……后来见到金铭海,我心里居然是有些失望的。可能想像这件事持续得太久,以至于它被绘制得无限神圣和美好。见到亲生父亲时,我居然是没有半分欢喜的——只有劫后余生有枝可依的庆幸……我是不是很可怕?”
在她平静的诉说中,念珠难得地保持了沉默。
念珠一度也是羡慕过她的,而此时,内心曾有过的羡慕、比较、埋怨、气恼统统化成了同情与怜悯。她拉住急雨的手,似乎是通过这样把力量传递给她。“你,怕吗?”
她指的是今日之事即将迎来的结果。
“怕。”急雨坦然承认,“我怕会输,输得一败涂地。但我一定要拼尽全力跟命运争取一次。”
“我打算在校门口附近找房子。”急雨说。“明天和郑律师见过面后,我就去找。”
郑律师就是冯律师推荐接手她案子的人。
“你就在我们家安心住下。”念珠劝道。
“刚跟叔叔阿姨说了只在家里住2、3天”,急雨摇摇头,“你今天能收留我,我已经感激不尽了……住久了不合适。”
“你跟我说什么感激不感激的话?”念珠佯装生气道。
急雨望着她,轻轻地道了句:“谢谢”。
她不可能永远蜷缩在念珠家。既然决心为自己一博,那就要拿出抗争到底的姿态。
急雨的案情并不复杂。当年那起恶性事件轰动当地曾引来多方报道。只要去查,便能找到很多相关的资料佐证她的成长经历,金铭海马的弃养事实成立。
遗弃罪一旦立案,急雨需要亲上法庭为自己抗辩。
而金智杰强J未遂的案子,既有警方在现场的取证,也有急雨作为受害者的证词,以及金智杰本人的最终认罪供辞。
郑律师表示,如果急雨只想要赔偿,那么民事和解会比法院仲裁更有利。一旦提交司法机关立案,法院判处的赔偿数额较少,并且立案也是对方最不想出现的后果。
急雨明白了,只要她能拿出足够的耐心和毅力,这两起案子均能获得最终的胜利。
唯一的问题是——急雨未满18岁,所有的赔偿金额,不能自行保管。
“那就是,钱最终又会回到我爸爸手中?”急雨苦笑。
“除了监护人,监护机构亦可以代为保管。”郑律师说,“一旦他们同意赔偿,你可以钱委托所住地居委会保管,直到你成年。”